墨阳(37)
“别哭了，我没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吕潜泪眼氤氲地抬起头，看到金发少年被人扶着坐在地上，正在对他微笑。
半个小时后，废旧厂房的厂长办公室里。
夕阳西下，半个天空都烧着红云。窗户开着，初夏的微风轻轻吹拂进来。厂长办公室里堆着几个舒适的布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还有一台大液晶电视，液晶电视里正是厂房中的画面。
吕潜穿好一副，裹在毯子，被夹坐在父母中间，忍不住偷眼看坐在对面的双马尾女生。
双马尾的屠香淡定喝茶，朱先老师笑眯眯坐在她旁边，再旁边是低眉顺眼摆弄电脑的邻居新租客。
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乔阳陷在沙发里，韩墨坐在沙发扶手上。前者一手环住后者的细腰，将人像抱枕一样抱着，疲惫地靠在对方的背上，垂着眼半梦半醒。
“有问题可以问了。”韩墨好像给大狗顺毛一样顺顺乔阳湿漉漉的头发，率先打破了沉默。
“屠香……还活着？”吕潜握紧手里的毯子。
“嗯，她自杀这事儿是骗人的，两盆猪血一盆猪脑花。”韩墨道。
“那她在网上被人骂……”
“哦，被人骂是真的，不过被你窃取到的私密博文和个人照片都是骗人。”韩墨说。
“这么说，她爸爸不是罪犯？她妈妈也没出轨？那她爸爸为什么……”吕潜头脑一片混乱。
韩墨安抚地一笑：“你今天玩的这个游戏是老秦设计的。”被点名的老秦抬头憨厚一笑，“不过他是屠香爸爸这一点，骗人的，搬到你家邻居是为了监视你的行踪。屠香没有罪犯老爸，也没有出墙的老妈，她也不是一个需要补习数学的高中生，这一切——通通是骗人的。”
吕潜一家瞠目结舌地看向青春无敌的屠香，屠香扬眉露出一个女王大人的笑容。
“那……”吕潜咽了口唾沫，看向乔阳，“他……”
“他也不是高中生，更不是小混混，不会转进你们学校跟你当同级生，也不喜欢屠香……都是骗人的。”韩墨善解人意地说。
“你们所有人……都是骗人的？”吕潜喃喃。
“不，我可没骗人，是真的教了你小半个月的数学，还不错吧？”朱先用中指推推眼睛，笑容可掬地问。
“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吕潜爸爸沉不住气了，问道。
“我们是米国M大的一支专门研究青少年教育心理学的团队，”韩墨微笑着自我介绍，声音极具说服力，看起来就像一位彬彬有礼的学术人士，“我们通过随机抽取，选中贵公子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在研究过程中发现贵公子有一定的心理问题，所以为他安排了一个专项治疗，目前来看，疗效还不错。”
“那你们今天打电话把我们叫来，还让我们带着吕潜的电脑……”吕潜妈妈恍然。
“是的，青少年的心理辅导过程中，家长的引导是必不可少的，我们邀请您二位在这个环节介入，并且承担起接下来的教育引导工作。”韩墨解释说。
“那今天那个直播……”吕潜爸爸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个自然也是我们另外制作的一个界面，包括弹幕内容都是我们提前设计好的。不过，”看到吕潜父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韩墨扬眉浅笑，“我们会将今天的录像作为研究资料备份留存，以后如果有公检法机关提出调查或采证要求，我们也会依法协助调查的。”
吕潜父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的情绪。
“这么说，乔阳……他是叫这个名字吗？乔阳这个人都是假装的，”吕潜把脸埋在毯子里，闷声闷气地问，“他就是为了接近我……”
“你觉得呢，他都是假装的，或者他是真实的？”韩墨不答反问。
“我……”吕潜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已经揽着韩墨睡着的乔阳，半晌答道：“我觉得他是真的。”
“恭喜你回答正确。”韩墨轻轻拍手，小心地没有吵醒乔阳，他浅笑着问吕潜，“你知道乔阳跟你身处同一处境时会怎么做吗？”
吕潜抿紧唇，摇头。
韩墨轻声说：“如果是乔阳喜欢上一个人，那他就会勇敢地告白；如果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就会努力把自己变成更好的模样；如果他感觉自己不被看到，就会动起来、叫起来、迎着别人的目光走上去，宣告自己存在着；如果他想获得谁的爱，那他就会首先去爱。”
“吕潜同学，请你记住，乔阳接近你的身份是虚假的，但他的人性是真实的。
“即使被喜欢的人拒绝、忽略甚至侮辱，他都不会采取不可控的手段却报复对方；即使被朋友欺骗、背叛乃至伤害，他都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去背叛对方。
“你没有害死屠香和乔阳，但你仍然背负一条人命。法律也许无法制裁你，但道德的枷锁就挂在你的脖子上。
“你缺爱，你被家人忽略，你被全世界忽略——这都不是你伤害任何一个人的理由。善良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乔阳能做到，也希望你永远都记住这一点。”
泪水再次爬满吕潜的脸，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
乔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蓝波湾据点的床上。他在枕头边摸到手机，看时间是清晨七点。探头一看，其他几张床都空着。他挠挠头发：我这是……从厂长室睡回据点了？
出了房间，乔阳惊讶地发现平日散漫到极点的墨阳众人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客厅，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见他出来，便齐刷刷看过来。
“嘶……”乔阳被看得浑身一冷，下意识抱住自己，“怎、怎么了？”
“刷牙洗脸换衣服，再不出门要迟了。”韩墨没有解释，直接命令道。
半个小时后，墨阳众人来到二十六中门口的早餐铺子，一人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占据了视觉最好的一个窗口。
大概过了十分钟，当兔兔吃完最后一口油条，吕潜在父母的陪伴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他深呼吸几次，走向正在校门口徘徊的向阿姨，说了两句什么，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向阿姨跪下。
即使离得很远隔着窗户，墨阳众人还是能看到向阿姨震惊的神色和溢出泪水的眼眶，她挥舞双臂大声吼叫，用力拍打吕潜的头脸、身体。吕潜垂脸受着，毫不反抗，他的父母相互依偎着站在离儿子三步远的地方，一脸心疼却没阻止。
现在是上学时间，不少学生都因为校门口这一奇景停下脚步，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像。值班老师也循声跑过来，阻止向阿姨的动作。
向阿姨挣开来劝架的众人，继续拍打吕潜，吕潜抬起头对围观的众人说了句什么，大家都愣住不再动作。
听到吕潜这句话，向阿姨的动作也停了。她头发散乱地跌坐在吕潜面前，伸手抱住少年，仰着脸放声大哭。
周围的学生、家长和老师们默默看着，突然有个男生走上来，对向阿姨鞠了一躬。
“他说，阿姨对不起，我说过郑瑞秋的坏话，我错了。”朱先正好可以看到那孩子的口型，便解说了一句。
这个学生的举动好像打开了二十六中学生们心中的某个闸口，来上学的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到向阿姨面前，对她鞠躬。有的鞠了一躬就跑掉，有的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从郑瑞秋的不幸发生到现在，自欺欺人地撇清关系的人不止吕潜一个，画地为牢在这条路上徘徊的人也不止向阿姨一个，现在，所有人都该走出来了。
向阿姨搂着吕潜，仰头看着孩子们，那双满载泪水的眼中，痛苦、绝望、仇恨的阴霾终于开始渐渐消退……
“成功！”兔兔宣布，举起双手跟韩墨击掌，然后是朱先、老秦和乔阳。几个男人也彼此击掌。
乔阳挂着灿烂的笑容跟老秦击完掌，举着双手兴奋地转向韩墨。韩墨对他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惊艳笑容，左右开工，在他两侧脸颊上不轻不重落下两巴掌：“行，事情结了，该跟你算账了。”
乔阳捂脸：“QAQ！？”
作者有话要说： 墨狐狸：熊孩子，拿自己的命去玩，这事咱俩没完。
小太阳：QAQ？！
兔兔&教授&老秦：吃瓜群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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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骗局还有一点点就结束啦~
之前我在微博上发了几个甜段子，大家想不想看，想看的话我整理过来做番外。
☆、是去是留
一直到返回蓝波湾奶茶店的墨阳据点, 墨阳团伙的人都没再跟乔阳说一句话，这让乔阳的心头拢上阴霾：该不会……
回到据点, 众人在客厅坐下, 只有乔阳惶惶不安地站在房间中央：“到底怎么了，要跟我算什么账？”
“瞧, 我就说他绝不会反省。”兔兔挨着韩墨坐, 一脸不出所料。
“我反省？莫非你们计较我改变了最后一步的计划？”乔阳恍然，连忙解释, “虽然原计划是我不给吕潜按按钮，等水一满就让他父母出面把他救出来, 让他重新感受到父母的重要, 也敲打父母多多关注儿子……但从当时的情况看, 吕潜心底的最后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计划成功，他可能因为畏惧死亡、怕我们将他的认罪视频公开而不再当黑客，却仍然意识不到自己通过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自我救赎是错误的……”
“所以你就用行动证明他是错的。”教授一边玩手机围棋一边打断他, “圣·乔·牺牲自己拯救迷途的羔羊·阳阁下？先是阻止他在你面前使用黑客技术，再是以德报怨地在他拒按按钮想害死你时出手救他, 你终于用自己的圣光照亮了吕潜那颗丑陋扭曲的小心脏。”
“不好意思，是我的错觉还是……你说话阴阳怪气？”乔阳的眉头紧皱。
“恭喜你耳朵还没聋。”兔兔冷哼，盘腿坐在沙发上。
“我不明白你们的怒火从何而来。”乔阳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没提前跟你们商量就更改计划，这一点是我不对。但这次行动我是渔夫不是吗？我有权利掌握计划的节奏、调整计划的环节……事实证明计划成功了。”
“计划是成功了，但我恐怕你要离开墨阳了。”韩墨伸出白皙漂亮的手指捏捏自己的耳垂，“容我提醒你, 乔阳，你面前的我们，墨阳团伙——是由一群骗子组成的。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心只会比吕潜那个小家伙更肮脏、更扭曲，我们每个人都会选择用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自我救赎。我们不是真的青少年心理健康专家，我们只是一群以骗治恶的骗子。”
乔阳倒抽一口气。他的视线扫过闭目养神的老秦、沉着脸玩游戏的教授、一脸嫌弃的兔兔，最后落到面色平静、眸光平和的韩墨脸上，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是异类。
“从比较狭隘阴暗的角度来说，你跟我们气质不合。”韩墨轻声说，“你是为了拯救他人才不得不采取欺骗的手段，可墨阳本质上是要诈骗、只是对诈骗对象比较挑剔。从比较敞亮仁慈的角度来说，我们没法看着你每次计划都拿命去搏，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骗一个吕潜，从向阿姨那里赚150万感谢费，再从吕家父母那搞到50万治疗费，也不过200万而已——为了这200万就可能搭上你的一条命，这生意我们做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