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铺的跛脚男人(12)
见到程水的话,光是见见肯定是不够的,总要结结实实搂一把才行。
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程水再离开,和程水一块儿睡觉,和程水一块儿起床上班,他想让程水把每天的字都亲口说给他听。
文字也好,语音也好,即便现在办得到,严庆生也不要了。
“你算猫吗?”
思念千钧,他实在不堪重负,严庆生用尽了他软弱怕事的一生全部的勇气,圆珠笔油墨不畅,四个字写得极为生涩费力,甚至划破了纸面。
写完后,他生怕自己反悔似的,将笔重重往桌子上一丢,单手遮住了半张看不清表情的脸,含混地呜咽一声,便归于寂静。
严庆生度过了极为忐忑的一天。
他早上出门时忘记把本子挂回原处,这一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含义,但每天这样都做,时间一长便养成了习惯,就像在跟程水对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带着点儿孩子气的狡黠。
今天他几乎是逃出家门,梗着脖子硬是没看桌子一眼,竟然把这个习惯给忘了。
程水的反应他一样也猜不到,索性逼着自己专注手上的饺子,每只饺子都能被他捏出小巧精致的花边来。冬天吃饺子的人多,一锅饺子老板娘进来催了三回,最后骂骂咧咧地搬了张凳子,坐他旁边一起干活儿。
这么一来,严庆生只能彻底把情绪揣肚子里,他当了一天七上八下的饺子机,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前面又要了二两羊肉饺子。
老板娘把饺子端过去,严庆生看看时间,解了腰后的围裙带子,开始收拾东西,过不多时,老板娘又掀帘子进来,脸上有些奇怪:“那个客人说要见你。”
严庆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今天忙得没顾得上喝口水,现在嗓子干哑得很,一声啊从嗓子眼里冒出来都是发虚的。
老板娘指指前面:“反正也到时候了,你见了就下班吧,一个小伙子,挺精神的。”
严庆生认识的小伙子不多,能算得上精神的就更少了。他一刹那便有了一个期待值疯狂飙升的人选——难、难道是程水?
严庆生把围裙随便放在了个什么地方,着急忙慌地就要往外面走,走出几步又意识到自己手上都是面粉,干脆把袖套也扯下来,当抹布仔细擦了手,掸净了衣服,才继续竭力稳住脚步去了前厅。
前厅已经基本空了,还剩下两桌,一桌是个年轻姑娘,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在一勺一勺地小口喝着汤,另外一桌在靠门的地方,被墙上突起的柱子遮了半边,那个小伙子背对着他坐着,饺子热气腾腾摆在桌子上,他却一个都未动。
严庆生只看一眼,浑身的血就沸腾了。
是程水。
他身上还穿着离家时候的衣服,头发似乎长了一点,发尾大约是扫到他的脖子,他伸手摸了摸,听见身后有人靠近,顺势转过脸,严庆生被他看上一眼,腿上绑了沙袋似的,怎么都迈不动了。
他以前听过有个特漂亮的女的,头上全是小蛇,看人一眼就能变成石头,程水可能瞒着他学了这个法术。
程水轻声说:“哥,你过来点呀。”
严庆生前段时间十分活跃嚣张的大脑卷着那些下流思想跑路了,留他一个空壳儿跟着程水的话行动,程水要他过去,他便又靠近了点,程水原本还有些不安,现在却被他先逗笑了。
“哥,你好紧张啊。”程水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那只手却跟失忆了一样,一直握着不放。
严庆生眼睛眨得飞快,直往那饺子上瞟。
程水嗓子有点儿痒,想喝水又舍不得撒手,干脆假装自己没了右手,别别扭扭地用左手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晃晃洒洒,凑近嘴唇喝了。
“哥,那个……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该是他吧?严庆生回想着自己在本子上写的东西,越想越无地自容。他这样的年纪,写那种小年轻怀春调情一般的句子,也太……不要脸了,
他这边正一点点攒劲儿脸红,忽然听见身边人极小声地念了一个音节。
严庆生脖子转的比脑袋快,等他反应过来,被程水难得局促的一个眼神又定住了。
那个姑娘低头摆弄着手机,经过他们这桌,推门而出。
程水眨了眨眼,声音稍稍大了点儿,还是重复那个音节:“喵。”
严庆生说不出话来。
程水不轻不重地拽了下他的手:“哥,喜欢吗?”
严庆生脸已经火热了,他比程水脸皮要薄,此刻只得颤颤巍巍点了下脑袋。
程水追问:“我还是猫?”
严庆生嘴唇翕动,似哭似笑,说出的话板上的钉,他要是回答了,就再抵赖不成了。
程水叫了他一声,听起来委委屈屈的:“我好想你啊。”
这一声就是把铁锤,一下子把钉子死死钉在了木板上,严庆生认命地合了合眼。
“都……都……”
程水似乎笑了一声,将饺子汤推到他跟前,接着又把那盘饺子也推了过去。
“先喝点汤吧,咱们把这饺子吃完就回家。”
饺子一共就十二只,即便是林黛玉再世也吃不了多久,老板娘不知何时坐回前厅,一把瓜子嗑得咔咔响,显然是迫不及待要打烊了,他俩刚一搁筷子,老板娘便靠了过来:“严跛子,这是你亲戚?”
严庆生嗯了一声:“是我弟弟。”
老板娘手上利落收拾着,拿眼去瞟程水:“哎哟可真俊,谈了没,红姐介绍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严庆生一反常态地抢过话头:“他、他不用。”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又去看程水。
程水笑眯眯的,点点头道:“谈了,而且我喜欢年纪大些的,谢谢红姐。”
老板娘叹了口气:“年纪大知道疼人哦,不过我那外甥女真不错,不考虑一下?”
程水笑道:“看红姐就知道肯定漂亮。”
老板娘啧道:“真会说话。”
程水说:“真心话。谢谢红姐照顾我哥,下回买花去长河路,红姐您喜欢什么直接拿。”
他把红姐哄得眉开眼笑,和严庆生一块儿走回去。严庆生出门灌了风,打了个寒噤,程水拢着他:“怎么不穿羽绒服?”
严庆生摆摆手:“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穿了糟蹋东西。”
“衣服是用来保暖的,冷了不穿才是糟蹋。”程水驳回他的理由,“明天穿上,听话。”
他贴严庆生很近,说话直吐白气,像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钻进严庆生的心坎里,严庆生突然就结巴了,慌不择言道:“你、你刚才,对红姐挺……挺热情啊。”
程水噗嗤一下笑了。
“我的傻哥哥,可冤枉死我了,”程水横他背后的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拍,“你要是明天不在那儿干了,我哪用得着废那些话。”
严庆生自己都闻得见酸味儿,跟十八里的老醋坛子似的。
“哥哥乖,对我有点儿信心,嗯?”
严庆生脸被冻红了:“嗯。”
他们如此说了几句,又安静下来。街上风大,说话的确不方便,严庆生被程水稳着身,走路都没以往那么专心了,他今天干活精神高度集中,还得了个天大的甜头,此时觉着疲乏倦怠,眼睛慢慢地眯起来,小幅度地眨着。
程水问:“困了?”
严庆生软吞吞地答:“有点儿。”
程水说:“我背你回去吧,哥上回答应过我的。”
严庆生瞌睡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顿觉浑身上下哪儿都多余起来,他急忙推拒:“不用不用,快到了。”
程水松开他,抢在他前面蹲好:“背你三分钟就到了,咱们这样走回去还要慢些,快上来。”
严庆生不动,他也不动,直到感受到背上多了点重量,程水自然而然地将手背到后面托住了他:“搂我脖子。”
严庆生原本抓着程水的肩膀,过了两秒,一点点松开手指,伸到前面,他不好意思搂,就那么耷着。程水的手卡在他大腿根,走一段就稍稍调整一下,几次下来,等严庆生意识到的时候,程水已经抓在他屁股上了。
他暗自纠结了几户人家。
“阿水……”
程水低低应了,声音没什么异常,可严庆生莫名听出他似乎心情极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你的手……”
程水装傻充愣,手指还不正经地在那儿摁了摁:“怎么了?”
严庆生反应过来,程水根本就是故意的,于是最后半条巷子,严庆生决定不理程水了。
单方面的惩罚持续了一分钟,实在是非常严厉。
严庆生进了家门就被程水强制要求坐在床上,他一个人里里外外一通忙活,自己洗完,又给严庆生备好了热水,才准他下来。
“用不着这样的。”严庆生小小声说着,他只是不太方便,程水把他照顾得太好了,他像个地主似的。
程水把外套裤子全脱了,扯了条被子披着,盘坐在床上看他洗,“我乐意,哥得让我。”
严庆生把灯给关了,但程水的眼睛是亮的,照得他在黑暗中还洗得像个忸怩的大姑娘。
他不看程水,但知道程水一定在看他。
“哥。”程水的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与热情,每个字都呼啦啦地跳着小火苗,“今天你们老板娘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严庆生当然记得,记得老板娘一门心思想招了程水当她外甥女婿!
一想到这,他心里就闷闷的。
“她说,年纪大的知道疼人。”严庆生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哥,你知道她说的疼人是指什么吗?”
他把疼人念得微微上扬,又顿了一顿,格外强调了其中的含义。严庆生再不明白,就对不起这二十来天大早上洗的裤头了。
他搓毛巾弄出好大动静,假装没听见。秋衣裤头从外面收进来都是冰凉的,还在被子里用热水袋焐着,他身上是胡乱捞了棉袄,光着身子套上去的,下身干脆没穿,仗着刚用热水擦过,撑到床上去就行了。
他搓完挂好,必须上床了。
程水看他走过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就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也是,他的生哥可是他那方面的老师呢。
他跳下床,张着被子,兜头把离床还有两步远的严庆生和他自己一并裹起来,揽着人倒在床铺上。他裹得严实,两人的呼吸导致被子里的温度迅速升高,严庆生甚至觉得那热气有些烫人,瑟缩着想避开。
程水一挨到他,喘得更加厉害了。
“哥……”他抖着声音,并不进行下一步动作,一连声地只顾喊:“哥,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这种少年般的青涩表白,简直与刚才离得远时嘴上功夫判若两人。
严庆生被他喊得心口炽热,他想回应,也应当回应,但他着实害臊,尤其是程水虽然并非故意,但自己下身还光着,一来二去的擦蹭总会出现点什么,这副模样来表白,严庆生觉得做不得数。
程水半张脸贴上他的侧颈,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颈窝,像在隔着看不见的纱亲吻。
“哥。”他又喊了一声,自己先眼热了。
严庆生知道他想做什么,都是男人,情之所至,无论如何逃不过那点儿事。
也不能说逃,严庆生脑子里乱哄哄地想。他自己也想干那些事,程水的衣服,程水的肌肉,程水的东西,没一样他没想过。
在他的想象中,这时候他应当扒了程水的衣服,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相互急切而情色地抚摸,他们会情不自禁地接吻、啃咬,会坦诚身体每一处,进行最私密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