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164)
谭枫大脑忽然“嗡”地响了起来,腺体后知后觉传来刺痛。
Alpha的指尖抖了一下,险些没夹住烟杆。
好在从肺部呼出的白气遮挡了那一瞬间的慌乱,谭枫很快在错乱的心跳中找回了自我,维持了三年的职场微笑仍旧刻在脸上,显得十分绅士礼貌。
“看样子明天的娱乐新闻有头条了。”他打趣道。
沈归荑歪着脑袋笑起来,像是一位能预知未来的巫术师:“谭总,活动就要开场了,我和柚白今天晚上有表演,先行一步。”
说完,沈归荑提起裙摆转身离去,高跟鞋踩踏声越来越远。谭枫维持着原动作失神,直到手中的烟头刺到皮肤,他才倏地反应过来,转身把烟摁灭。
手还是抖的,甚至连捏拳都没有了力气。
谭枫没办法解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七年里他明明已经把方栀划为了过去,已经把这个人放在了和自己相隔的另一个空间里,明明准备好了重见时是好友的欣喜,却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全然轰塌,变得慌乱又无措。
谭枫抿了下唇,转头迈出脚的瞬间趔趄了下,连衣服都忘了拿。
他步履匆匆,从会场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推开每一间房门和暗间,确认每一个背影和侧脸。Alpha的腺体涨到发痛,额角渗出绵密的汗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迫切地去找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也不知道眼前的潮气究竟从何而来。
会场内喧嚣不止,廊间的灯光却忽然暗下来,谭枫在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顿,紧接着推开门看向来人。
咯噔。
心跳空了一拍。
方栀的手搭在门侧,沉下去的眸子倏忽闪过一道亮色,像掠过原野的飞鸟。
那一瞬间周遭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谭枫只能听见自己急喘的呼吸声,胸口跃动的脏器越来越痛。
“方栀…”
方栀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他笑了一下说:“是我。”
“…我回来了。”
第111章 星火
和方栀对上的一瞬间,谭枫无疑是想逃的。
他像是躺在冰冷的雪山顶上做了场噩梦,身心被折磨到发痛发凉,一边又要宽慰自己,梦里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那是十八岁的谭枫做出来的事,如今二十六的谭枫只会竭尽全力掩藏住脸上的所有情绪,哪怕心里五味杂陈,欣喜又生气,却还是要把自己摁在原地。
廊间和内场连接的小门外灯光闪烁,他们头顶便是一个巨大的音响,正随着舞台上洪亮的红色歌曲有节奏地颤动。
这怎么看这都不是个适合说话叙旧的好地方,谭枫收了目光,借口要去天台拿一趟遗落的外套。
方栀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出所料跟在谭枫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廊间踱步,有些压抑,也有些沉默。
这和他们记忆里的曾经太不一样,哪怕中了隔了七年未见,谭枫还是下意识不习惯。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倒映在走廊半透玻璃上的方栀,心脏渐渐平稳。
方才匆匆一眼只觉心惊,静下来后才发现方栀脸上多了副金边眼睛,细长的几何线条勾出那双冷淡的眸子。他在这几年里瘦了不少,脸颊两侧如刀削斧凿般凌厉,却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狠绝的意思。
看来这些年大家都在变,几乎不遗余力地把七年前的自己揉进过往岁月里。
“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吗?”谭枫忽然没了咄咄逼人的勇气,挑了一个客气又礼貌的问题。
方栀抿着唇从后盯着谭枫的侧脸,层层叠叠的光影在眼尾拉出一条直线。他静了片刻说:“不太好。”
谭枫的脚步顿了一下,很细微的一下,脚跟立刻跟了上去:“是吗,难怪回国了。”
方栀没接他的话,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却攥得很紧。
越往外走,灯光越暗。Alpha溢出的信息素在廊间起落,方栀在极暗处眨了下眼,将眼眶泛起的猩红强压下去,推开门走上天台。
天台上残留着淡淡的烟味,方栀皱了下眉。他看到谭枫径直朝栏杆那边走去,从外套里拿出烟和火机,熟练地点燃一根含进嘴里。
大约是目光太过炙热,谭枫在层层烟雾中咬住烟头,侧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崭新的香烟,反手递给他。
“来一根?”
方栀的手指倏地收紧了。
两人僵持了一下,谭枫歪着头等了片刻,随即把烟收了回去:“不抽烟啊。也是,这东西毕竟对身体不好。”
“抽了多久?”
“三年了吧。”
“为什么要抽烟。”
“忙呀。”
谭枫两肘撑着栏杆,浓白的烟雾从指缝中升起,重重叠叠盖住了脸。
方栀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呢?”
谭枫怔了一下:“什么?”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方栀说。
烟头的星火吞噬着烟草,谭枫轻轻抬手在空中点了两下,灰白的粉尘从二楼缓缓飘落。
当然是不好的。
高三那一年过得像慢性自杀,而后是孑然一身的大学四年,紧接着没有半点喘息,又过了如履薄冰的三年。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劝住自己没有在这七年的炼狱里放弃那个从未划进自己未来的选项,最后终于把棱角抹平,捏成一个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如果这个问题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问,谭枫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苦水一口吞下,风轻云淡地原地转圈,告诉他们“你看,我拥有了更多”。
但面前这个人是方栀。是他花了七年仍旧没办法从旖旎梦境里消解掉的爱恋。
在他面前,谭枫第一次想毁掉自己精心打磨的面具,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究竟过的有多不开心。
星火燃尽,谭枫把烟头摁灭,复又抽出一根新的咬住。
“还挺不错的。”他抬手又抽了一口烟说,“如果我爸还在的话,他大概会非常满意。”
浓烈的烟味盖住了零星溢出的信息素,方栀不悦地皱起眉。他侧过头重重地吸了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才缓慢地抬起手去想碰一碰alpha曲起的后背。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方栀的手悬在空中僵了一下,在谭枫还未注意到的时候迅速收了回去。
Alpha脸上伪装出来的轻松在接起电话的瞬间瓦解,唇角绷直,变得严肃又凌厉。
大约电话那端是公司里的要事,谭枫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不时还将自己侧转到另一个方向,声音低到听不清,像是习惯性防着外人。
方栀近乎沉默地站着,那一刻,他在谭枫身上见到了另一个长辈的影子。得体的西装和冷峻的外表,不太爱笑,也不会满嘴跑火车,说一些不着四六的天马行空。
七年没见,大家都套着彼此熟悉的外壳,却见到了最陌生的对方。
这一通电话打了许久,谭枫逐一交代好棠文茵要去调出来的资料数据,等他终于安排好一切挂掉电话转身时,才发现方栀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Alpha捏着手机僵直地站在原地,紧绷的脊椎骨却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他后知后觉地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栏杆把剩下的小半包烟抽完。
和方栀见面的二十分钟里,谭枫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狂飙至最高点,以至于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因为重逢而激动,还是在为不知如何开口而害怕。
毕竟彼此之间都变了,那么曾经的亲昵…又怎么可能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呢。
哪怕有些丢人,谭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勇气去打破一场客气得体的重逢。如果在这层体面的遮羞布下是一个不太好的结果,那么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似乎也还算不错。
*
大抵是心情作祟,谭枫没能在这场晚宴中留到最后。
他给吴洋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场,对方大概是忙到灵魂出窍,愣是回了一连串看不懂的标点符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