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161)
那天晚上吴洋最后说了些什么谭枫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挂掉电话后莫名得很想喝酒,于是光脚溜到了他爸留下来的酒柜前,顺手拿走了最前面的两瓶红酒。
遮挡物被挪开,红酒后面藏着的“红墨水牌”罗曼尼康帝再次显露,谭枫下意识慌了神,伸手就把它再往里推一点,然而指尖刚探出他便顿住。片刻后,alpha把手缩了回来,紧接着重新关上了酒柜门。
家里唯一能看出端倪的人已经走了,自己闯下的祸事也就没人会来管教了。
谭枫喝的烂醉,抱着马桶吐了好几个来回。又仗着酒劲暴力拆开了带锁的箱子,把自己一年前收进去的书籍一本本拿起来展开看,看一页撕一页,看一本撕一本。到最后只剩下三本破旧到发黄发霉的古籍横七竖八倒在箱子的最底部,谭枫把他们抱在怀里蜷缩起来,贪婪地闻着书页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一夜太难熬了。
十九岁的少年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劝说自己放弃梦想,不得已改变了自己人生运行的轨道,又在奔忙的岁月里努力让自己变成另一个模样。
从此往后,如逆旅,亦如行人。
第109章 七年
七年后。
康宁集团总部设立在明州市中心的一栋银白色写字楼里,紧挨着最热闹的两条美食街,是许多外来游客的打卡圣地。
谭枫坐在旋转椅上看向窗外抽烟,淡薄的烟雾笼过眼前的拥挤喧嚣。Alpha把燃着的烟头咬在嘴里,烟头处零星的火星在灰白色的烟灰中挣扎求生,最终被用力捻灭。
扣扣。
棠文茵抱着一本蓝色文件夹推开办公室大门,迎面而来的alpha信息素味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她是个beta,对信息素本不敏感,但此刻谭枫的信息素在她的鼻腔中十分惹人注意,她甚至不敢想象办公室中的信息素浓度高到了什么程度。
“谭总,您易感期应该快到了。”
棠文茵表情严肃地把文件推到谭枫面前,然后火速后退站在一米之外的墙角,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挺立起来对准墙上的按钮,像是在忌惮什么凶神猛兽。
谭枫喝了一口早上没喝完的凉茶,眼皮上下一翻,扫视着这位秘书在他面前装出的乖顺模样,轻笑道:“你下次干脆带个捕兽夹过来算了。”
“管制器具过不了地铁安检。”棠文茵一本正经回答道,“谭总您快看文件,楼下采购部正催命呢。”
Alpha迅速往手腕上扫视一眼,刚打开的文件迅速合上,佯装头疼地捏了捏眉骨:“下班了,明天再签。”
见老板打算卡点下班玩弄加班员工心态,棠文茵连忙往前迈了两步大声说:“明天再签采购部就要集体跳楼发疯了!”
“让他们发,老板易感期心情不爽别比我杀鸡儆猴。”谭枫从另一侧站起身,低头解开袖口把衬衫袖子捋平,一边淡淡道,“财务部今年拨给他们部门多少钱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告诉他们别来我这里演哭穷,想捞油水他们找错人了。”
棠文茵一愣,低头看了眼文件又迅速抬起头。
谁知这一眼就对上了老板的慈祥目光,谭枫对她无奈一笑,二十六岁的眸子里露出三十六岁长辈看孩的宠溺和嗔怪,似乎是在说“小棠啊你可长点心吧”。
棠文茵翻着白眼走了。
棠文茵从不害怕这种行为会惹恼自己的老板,她从本科毕业就在给谭枫当行政秘书,偶尔还会僭越一点打理alpha的私人生活。三年的相处里棠文茵早就摸透了老板的脾气秉性——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年前顾嘉言毫无预兆地把手下所有股份转交给谭枫,在公司引起轩然大波,而这位年轻的大股东也顺势空降公司坐进了“老谭总”的办公室里。当时小道消息满天飞,说新来的公子哥并非金融专业出生不懂如何管理公司,来到集团只是充当门面做个漂亮吉祥物。那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几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棠文茵就是那时候被人力总监招揽进来做了总裁秘书的备选,她和另外两个beta被领进总裁办公室内,先了大半个公司的人见到了传闻中的“小谭总”。
来之前她按照肥皂剧上的公子哥形象给谭枫定了个大致的雏形,流里流气、不务正业、闲散纨绔。可真当见了面棠文茵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位啥也不懂的小谭总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坐在办公位上备战考研,模样干净爽朗,一旁的电脑屏幕上放着公司近几月的股票涨落。
“我大学刚毕业,公司里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懂,也别让这么多人在我手底下受委屈。”谭枫视线横扫过面前三人的头顶,片刻后摊开手掌对着棠文茵说,“留一个就够了。”
后来棠文茵私下问过谭枫为什么当时在三个人里面选择了自己,小谭总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道:“看面相…你比较好忽悠。”
棠文茵第一次为自己踏入这家公司感到后悔。
她入职的第一年格外忙,因为自家老板一边读研一边管公司,非要把股东们在四年前强压下去的一个项目重新捧起来。为这事公司内部又传出两句饭后谈资,戏称这是跳梁小丑的一出好戏,想要在公司里翻出点水花来。
可棠文茵不这么觉得,谁家小丑这么会给自己找不痛快。谭枫白天要到学校里上课学习,下午回到公司开会和股东们斗智斗勇,下了班后还要处理额外的工作,一年365天几乎没有一刻消停。
作为秘书,这一年下来棠小姐也被磋磨得不轻,体重都减了五六斤,原本不习惯的高跟鞋也被她驯服踩成了风火轮,偶尔和小姐妹私下见面时都调侃她女大十八变。棠文茵无力反驳,浅酌小酒倾听姐妹对自家老板的控诉,什么“做做样子啥也不会”、“老板心海底针”、“真不知道老板一天到晚都在喊累些什么”等等,生生把酒局变成了大型批斗会。
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时棠文茵还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回答道:“没有啊,我们老板…好像…比我还忙一点。”
这是真话,在谭枫上任的第一年,棠文茵似乎从没见过他有闲下来的一天。好像只有把自己填满成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那人才会舒服一点,才会安心一些。
这种感觉来到莫名其妙,棠文茵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且被老板那张人畜无害的帅脸欺骗了的缘故。但直到某天晚上棠小姐一个人加班到深夜,在地下停车场偶然撞见谭枫一个人在角落偷偷抽烟。
她看到浓白的烟雾从alpha指尖缓慢飘出,笼在他深沉的双眸上,唇边没有半点平日里的笑意。
明明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可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难过。
“谭总。”棠文茵靠在墙边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项目呢,股东们不是也同意了按照四年前的出资水平支持三个外包工厂吗?”
谭枫撑着两条腿坐在摩托上,把烟头捻灭,淡淡地回答:“你就当我是…贪心不足。”
他们的关系在上下级之上,又在好朋友之下,棠文茵本就在问出问题后有些后悔,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又不禁疑惑。
谭枫上任的第二年,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两大部门经理被革职查办,财务部部长也被说服归顺小谭总麾下。老股东们显然被“跳梁小丑”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有不甘地安分下来。
棠文茵以为集团内部斗争到此为止,没成想还在上研二的老总乘胜追击,深入敌人内部扰乱人心。Alpha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把强大的股东小团体搞得分崩离析,只留下两个在公司没什么话语权的老人充当面子工程。
大公司内部的暗潮汹涌无人得知,员工们更关心今年的年终奖具体能发多少,明年的节日福利能不能再多一些。至于这家公司究竟是谁掌权,是谁在背后搞阴谋论,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遥远,最多花点时间把这些事情变成饭后谈资2.0版,好让自己在摸鱼躲懒的时候有话题可聊。
而棠文茵作为为数不多和谭枫较为亲近的身边人,终于在这一年里弄明白了那份“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