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57)
是因为他根本不屑于我的胁迫?还是因为在他眼里我的行为不过只是一个小丑的自我反抗而已?
我不清楚,也不明白了。
那之后,舒琳琳与我的交流少了许多,或许有仇郁清在背后授意的原因,她不再来找我,也不会回复我发出去的消息。
我不知道仇郁清对她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不久,赖淑芬真的从那家超市辞职,意图重新回到自己最初那个“光鲜”的岗位里。
那天,A市的富人别墅区爆出了一个滑稽的丑闻。
当仇氏集团的继承人搂着他最新的情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家曾经的保姆成了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她的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手腕上挂着的,是过时多年的二手奢侈品。
但凡进出过那家连锁商超的人们都知道,这个丰腴的女人曾经在收银台收银,这原本是个还算体面的工作,可当她看到仇玉宁手边的贵妇时,却不顾形象地开始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起来,她说自己曾经是眼前这男人的情妇,每天住在男人的家里,男人的儿子得管她叫妈,而眼前这个狐狸精又算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仇玉宁手边的新情人是市长千金。
她也不知道打从一开始仇玉宁就完全没有起过想让他回到这间别墅的心。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破口大骂的形象会出现在报纸和网上的娱乐新闻上,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在不久前此地“恰巧”到访了两名记者,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出某些有价值的劲爆消息。
这一切都是仇郁清设计好的圈套。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保安羁押着,连拖带拽地搡了出去。
舆论一经发酵,仇玉宁本就不甚光彩的名声也因此一落千丈,圈子里开始深扒他与赖淑芬发生的事情,最终得到的结果竟是——他故意出轨自家保姆气死了病重的妻子,最初的目的居然仅仅只是因为父母不愿给他股权而已。
一时间舆论哗然,如今依旧掌权的年迈夫妇不得不再度出山并明确表示——仇玉宁虽身为独子,但因其不端的行事作风以及对恩人女儿的薄情寡义将永远无法获得企业继承权,而孙子仇郁清如今已近成年,老两口现在有直接将他培养成继承人的打算。
高中时期,刚刚成年的我看到这些新闻时,心中油然而生的,其实是一种心潮澎湃的激情。
我其实很佩服仇郁清,因为这次他终于一箭双雕地摧毁了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同时也得到了继承权的保障并为自己的母亲正名。
难以想像究竟是怎样细致的筹谋才办到了这些不可思议的事,这让我明白仇郁清是个厉害的、有手腕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的人,无人不向往,其实单只是看着那被人群簇拥的方向,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动起来。
可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他这么做之后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特别是舒琳琳,听说当赖淑芬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就如同用完即丢的棋子那般,仇郁清直接单方面斩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
她曾大哭着去他家找过他,被仇郁清拒之门外后甚至直接不顾自己的尊严跑到班级门口来堵他,可仇郁清一律拒绝沟通交流,只在最后被扰得实在烦了,才略略抬眸半笑不笑地说:“裴森不早就告诉你了吗?”,
至此,舒琳琳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以至于她最终竟只能求助于我,让我帮她再传几句话。
“那个女人是市长的女儿!我们家被针对了!我妈在这个城市里面找不到任何工作了!”舒琳琳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她狼狈地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阵绝望的悲鸣,“刚刚校长找到我,说我跟仇郁清谈恋爱的事情被举报了,加上我母亲作风不良,现在已经下达勒令退学的处分了!”
万没想到舒琳琳居然会面对这样的责罚,在我看来赖淑芬怎么处罚都可以她本来就做了做事,但舒琳琳……
她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呢?
于是我只能答应她,帮仇郁清带话。
时值高二下学期,即将进入高三,然而仇郁清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留学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
没有选在学校,这次堵他,仍旧是等到放学后,在夕阳下与脚步声的跟随中,我再度将他拦在了玫瑰盛开的栅栏外。
“恭喜你,仇郁清。”苦涩地笑着,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这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你做到了呢,所有曾经欺负过你对你不好的人,现在都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像你这样吧。”
如果可以,我倒也很想有一个目标,去爱,去恨一个人,但我母亲的病逝不是人为,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接受而已。
我们大多数人,能做的也就只有接受罢了。
仇郁清看着我,不说话。
没再继续说下去,见他不答,我转移了话题:“舒琳琳要被开除学籍了,你帮帮她。”凝望着他那宛若夜空般的眼睛,我说:“她真的很可怜,也是真的喜欢你,她妈现在找不到工作家里没有钱,现在已经打算逃到外地了,没人照顾她的父亲,她现在根本自顾不暇……仇郁清,现在高二了呀!你能让她怎么办呢?她被开除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你不是要去留学了吗?谈恋爱的一方离开校就行,让她走……其实真的很没必要,仇郁清,求你。”
在仇郁清的面前,我与舒琳琳太过相似了,同样的袖手旁观,同样的挣扎纠结,同样曾后悔懊恼,也同样拼尽全力……却没能做成任何事情。
站在他的面前,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恳切地低声下气。
或许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结果,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一个让自己问心无愧的青春而已。
然而仇郁清却说:“这是学校的决定,与我无关。”说完他沉默片刻,“你在害怕?没必要,你与她不同。”
是吗?该说又被他看穿了,还是我自己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哪里不一样,就因为我告过密?但现在想来,你明明有那个能力,或许不需要我帮忙也可以……”轻笑一声,我捂住自己的脸,笑得像一个狼狈的小丑。
“你是真的喜欢多管闲事,可她只是独善其身而已。”手揣进衣兜,仇郁清直接打断了我的碎碎念,“这是你们的区别,我马上就要转学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每次都是这样的无效交流。
仇郁清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妥协,他冷漠到极致,不顾我的挽留,转身离去。
此后不久,舒琳琳的开除学籍处分正式下达,她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伴着郎朗的读书声我看向窗外,或许只有我在远远地为他送行。
真可悲的。
所以终究,我还是什么事都没能做到。
高二下的冬天,格外寒冷。
因为仇郁清要出国留学去了,所以在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同学们为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
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笑容淡淡的,那漆黑的眼瞳,似乎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是什么呢?他将拥有光明的未来,徒留我们这些人,拼命挣扎在原地。
每个人都上前为仇郁清写下了送别的祝词,唯独我站在最后一排,没人关注,也无人在意。
我没有准备给仇郁清的祝词,或许是觉得自己不想跟其他人一样,就那样将仇郁清这个大恶人放跑了而已。
一直到欢送会结束,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教室回到家,我都坐在原地。
仇郁清也没走,他说他要最后去找老师说说话,但我知道他其实压根没有那个闲心。
最终,教室里面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我坐着,他站着,他走到我面前。
“你要走了,仇郁清。”终于对他说出了一句话,那时的我想到这或许是自己同仇郁清的最后一面,内心陡然间生出一种苍凉的悲戚,半笑着,我对他说:“你走什么呀?不是还有一个罪魁祸首吗,正坐在你面前,你还没让他付出代价。”这样对他说着,可我的眼底,却已泛起了丝丝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