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8)
云词沉默。
“咱俩差点同班,小词。”
云词沉默且有点烦躁。
虞寻接着说:“军训期间选临时班长,我们班临时班长是我。”
云词某根神经忍不住动了。
他鼻尖蹭在竖起的衣领上,淡淡地说:“怎么?了不起?”
“我也是班长。”他又说。
“……”
说完,云词再度陷入沉默。
……
他这个行为和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两人走到校门附近。
南大有好几个门,前面那扇铁门是其中之一,算后门。学生三三两两进出,还有想抄近路的外卖员骑着车风驰电擎驶过。
后门生活气很足,附近还开着几家小卖部。
等虞寻推开小卖部的门进去,他才想起来这人除了散步以外,还说要请他喝饮料。
“欢迎光临——”
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坐在收银台后面,见有人进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店里那台悬挂式电视上挪开。
电视上正上演狗血家庭剧,复杂且震撼的台词一句接一句。
小卖部虽小,但五脏俱全。
各区分工明确,各排货架前人站得稀稀疏疏的。
老板看见率先推门进来的那人拉着门没有松手,在无声催促之下,门外另一个男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踏进来。
两人个子都很高。
一前一后走到饮料区停住不动了。
他听见一个人问:“想喝什么自己挑。”
另一个:“非喝不可吗。”
“……”
两人看似认识,但对话中又时刻透露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看在你特地给我送书的份上才请你喝,我做人一向都比较讲礼貌。”
“要说几遍,不是特地。”
“……”
云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一冰柜饮料崩溃。
他麻木地看着冰柜里的一瓶瓶饮料,半晌,他阖上眼,再睁开,直接抬手把冰柜门关上,然后波澜不惊地喊了一声:“老板。”
正在看热闹的老板:“哎?”
云词:“你这能外送吗。”
老板一下没听明白。
云词补充:“送水到寝,外送服务。”
老板忙说:“有的有的,这个当然有,骑手就在附近,而且你们平时在寝室里要是想买东西,直接网上——”
云词说了句“行”,然后垂眸,指着冰柜旁,地上那箱十二瓶装的薄荷水说:“这个,要两箱,送五号楼608。”
说着,他手指往身侧偏移,指向另一边。
“他付钱。”
-
五号楼608。
五人寝内,所有人都在看地上那两箱水。
潮男第一个表示震惊:“你怎么买那么多水,是我们楼要停水吗,没接到通知啊。”
潮男上铺是个真网瘾少年,所有人都还没置办电脑,他已经配好了一台游戏本,除了熄灯其余时间都在奋战,他特意把戴着的耳机往下拿了一些:“……什么水?要发洪水学校没通知?”
潮男无语,帮他把耳机戴回去:“打你的游戏吧。”
云词从箱子里拿出几瓶水,给他们一人发一瓶:“路上遇到个神经病,非要给人买水。”
潮男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路上那么多人,神经病为什么选你?”
云词:“都是神经病了,哪有为什么。”
潮男:“……”
好有道理。
“赶紧分完,”云词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这两箱水,问出了一种劝酒的气势,“还有谁能喝?”
他看了一圈。
发现五个人想快速消耗完两箱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坐在空置的那张床铺上,掏出手机开始找人。
他挨个戳了几个老同学:[来608一趟,有事。]
周文宇和李言的反应最热烈。
李言:[?]
李言:[有事说事。要紧吗,不紧急的话我先洗个澡再溜过来。]
云词想了想事态的紧急程度,回他,[挺要紧的。]
周文宇没问什么事,二话不说:[若有战,召必达!]
但等两人赶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战役居然是喝水。
“一箱半的水?”
“今晚必须全都喝完,”周文宇就穿了条裤衩,装扮清凉,问他,“这水保质期难道就截止到今晚吗。”
云词一条腿曲着,脚踩在床位边沿,脸色不太好:“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文宇又问出一句:“你又是为什么要买这两箱马上过期的水?”
云词:“……”
因为想在虞寻面前想扳回一城。
让他非得请他喝水。
但他不可能把这个想法说出去,更不可能主动提及虞寻。
只有李言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两箱普通的水,他品着嘴里清凉的薄荷水,品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
多么熟悉啊。
战火的硝烟味。
他感觉这清凉辛辣的薄荷水有点上脑,几瓶灌下去后,他忍不住挑破:“这水不会是因为虞寻才买的吧……”
“……”
“你别这样看我,实在是很像当初你高一和虞寻为了抢小卖部的鸡腿,花光所有零花钱买了三十份说是要请全班同学一人一份的样子,也很像你俩高二打篮球的时候,为了抢那个有某球星签名的篮球的使用权,你想抢占先机,甚至翘了堂数学课。”
“哦还有,有回年级第一是虞寻,你放学后连网吧都不跟我们去了。晚上凌晨三点找你你都在线,问你在干什么,你跟我说别问,但我猜你在刷题。”
类似的例子李言还能滔滔不绝地举下去:
“让我猜猜这两箱水的由来,该不会是你俩在小卖部偶遇,看见他买了一箱水,你大手一挥,就跟老板说你要两箱吧。”
很难讲李言的猜测跟实际情况相比哪个更离谱。
“话这么多,”云词又拧开一瓶水递给他,“接着喝。”
开学以来和云词接触后,周文宇感觉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大部分时候哪怕不小心得罪了他,下场其实也不会死太惨。
于是周文宇也没了顾虑,他一边打嗝一边惊诧,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还有你们当初一起缺考……”
听见缺考两个字。
云词记忆被拉回到高中时候的某天。
半晌,他说:“我那天发烧。”
周文宇:“我们都以为那是托词。”
“……”云词说,“烧到快四十度,哪门子的托词,谁造的谣。”
周文宇又问:“那虞寻又为什么缺考?”
云词:“不知道。”
周文宇:“那其他各种流传的事件也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猜也是。”
云词平静地想了想说:“除了缺考以外应该都是真的。”
周文宇:“……”哈不下去了。
最后周文宇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宿舍里突然有瞬间寂静。
只剩下网瘾少年敲击鼠标的声音。
什么仇什么怨。
这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来,云词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找不着答案。
头脑变得空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和虞寻实在“打”了太久了。
三年时间,最初的起因已经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一根绳子,最开始的那个死结,早被后面无数个死结覆盖住。
而且高中那会儿,正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
那份针锋相对的少年意气也泛着十足的青涩和莽撞劲儿,甚至有时候显得固执且不讲理。
他顺着这句话,久违地想到了和虞寻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