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30)
这事是过不去了。
云词想把头埋进课本里,他站起来冷着脸应了一声,只是这样被当众点名,耳尖稍微有点红。
虞寻就坦荡多了:“我下次注意,争取控制一下人数。”
法制史老师:“……那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全班想笑又不敢笑。
很快到课间休息时间,云词去走廊接严跃的电话。
严跃已经从高平阳那边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没有先说话,听筒里安静许久,直到云词主动打破沉默:“爸。”
严跃说:“一千两百字的检讨,别光写在纸上,要记在心里。”
云词嘴上“噢”,心说只有他们这种教职行业的,才会把学生压根不走心胡诌的检讨看得那么重要。检讨这玩意儿,写纸上都不认真,还记心里。
由于这次犯案人数众多,严跃没有只盯着他,又问起了李言和流子。
毕竟这两位也都是严主任的学生。
尤其是李言。
“当初你李叔叔把阿言托付给我,”严跃说,“我让你多带带他,你要多往积极健康的方向去引导,你俩关系好,更应该齐头并进好好学习。”
云词说:“他学习挺好的。”除了语文。
果然,严跃下一句就说:“让他没事多看点国内外经典文学,陶冶一下文学素养。”
云词嘴上应着:“哦。”
他和李言的相识离不开严跃的撮合。
李言他爸和严跃是旧相识,李言考上西高后,正值青春叛逆期,学人家混迹校外。严跃把他俩安排进了同一个班,想着同龄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些。
初识时,李言对云词这个班长也很不服气:“你谁啊,我的事你少管。”
“没想管你,就是想去观摩一下。”
云词说,“看看我们传说中的言少在校外的英姿。”
结果李言在校外混得非常一般,跟在队伍末尾,压根无人问津,他又恼又羞:“我才刚加入,等我资历熬上去了,我最起码也能站队伍中间!”
云词蹲在他旁边:“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
李言:“?”
云词:“主要觉得这帮人也不怎么样,你跟着他们,屈才。”
李言摸着下巴,半晌,认可了这个说法:“也有几分道理,那我先退出。”
李言本质也不是真想学坏,就是反抗下,云词一拽,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倒是后来,李言时常对他感慨:“我也真是服了,严跃管你管成这样,你都没想过叛逆一下?”
“……”
挂电话后,云词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然后晃回班级。
他闲着没事会刷会儿朋友圈,看看李言和一些老同学们发的最新动态。
刷出来的头一条是李言。
他的朋友圈透露出一种精神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天天早八,天天早八,这早八人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云词随手点了个赞,然后继续往下滑。
翻过几条后,页面停留在某个黑色头像上。
黑色头像新发的朋友圈,文案写着:【右手受伤,怎么记笔记。】
下面还甚至还郑重其事地配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这人包着绷带的手艰难地握着笔,桌上的笔记本页面空白一片。
……
这黑色头像出现的姿势太突兀。
他差点忘了自己加了虞寻微信好友这件事。
云词在这条朋友圈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本能作祟,反应过度,直接反手关了微信。
只是关闭微信后,那张照片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这人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大课休息间隙,临近下节课上课前。
原先出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又回到班级。
一班全体同学整整齐齐坐在自己的那一侧位置上,看到二班班长冷着脸穿过中间那条“三八线”,走进了他们一班的区域里。
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有人埋头,互发私信。
[?]
[有没有人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战书吧。]
[这战书密密麻麻的,字好多,看不清。]
[可能三言两语不足以表达彼此之间的仇恨。]
[……]
虞寻坐在后排,和班里其他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云词走到最后排,居高临下地站在虞寻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来找事——这架势实在和高一那会儿,他甩成绩单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啪”。
但这次甩在虞寻面前的,是一份字迹工整的课堂笔记。
“刚写完,”云词甩完笔记本之后,用一种“你爱要不要吧”的语气解释说,“突然看这本本子不顺眼,不想要了。”
虞寻单手拎起笔记本,顺便翻了下,他每一页都停留了很久,似乎扫得极其认真。
然后他用极其不认真的语调说:“……没事,我看着挺顺眼的。送我的?”
云词抿着唇:“是不想要了。”
他坚持说,“不是送你。”
虞寻“哦”了一声:“那就是送我了。”
“……”
妈的。
这人听不懂人话。
云词懒得再说。
反正笔记送到了,他们俩之间算扯平。谁也不亏欠谁。
就在云词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虞寻散漫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我在听课过程中还有些个人的观点和注解,不方便拿笔,需要找个人帮忙写写——不知道哪位好心人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个好心人也不可能是他。
……
云词这样想着,转身的动作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上课铃响。
下半场课程开始,法制史老师捧着水杯回教室。
他低头看课件,找到上节课没讲完的那页,等他调整好再抬起头,发现原先相隔大半个教室的某两名学生居然破天荒坐一块儿了。
法制史老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开始正式讲课,没说两句话,又没忍住看了一眼。
如坐针毡的云词:“……”
“咳,”法制史老师收回自己缥缈的思绪,“好,那么我们继续看啊,上节课提到清末的大规模修律,这背后其实是被时代裹挟的被动选择。”
“(一)预备立宪的背景与指导原则……”
这都是他昨天提前预习过的内容,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云词面前摆着两本笔记本。
法制史老师往课件上标什么,他就在笔记本上重点抄一遍,抄完一本抄另一本。
其中一本是虞寻的。
就在前一页上,还有虞寻的字。凌厉且潦草。
这人笔记做得很简洁,经常把一长句话浓缩成三两个字,如果不是云词对之前的知识点印象深刻,就算在路上捡到这本笔记,都看不懂这笔记的主人到底学的什么鬼专业。
大学教室的座椅不像高中,两个座位一起,每组中间会单独隔开。上大课的教室像会议室一样,一长排之间没有任何空隙。
他头一回挨着虞寻坐。
高中的时候两人不同班,一班和七班之间,甚至连教学楼都不在同一栋。
打死他也想不到他和虞寻之间,会有今天。
法制史老师往下讲,讲到第二节 。
虞寻用笔敲了敲桌面,提醒:“这句记一下。”
云词也用手里的笔敲了下面前的笔记本,回应:“写了,没瞎的话自己看。”
虞寻:“我还想写句个人观点。”
云词:“说。”
有屁快放。
虞寻指挥:“在这,就这个空白的位置,补一句。”
“‘这老师讲得还不错’。”
云词:“……”
虞寻还在继续:“还有这里,横批,‘这段简单,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