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73)
“小狐狸住在森林里,听说人类世界有一种叫‘糖果’的东西……它很想知道‘糖果’是什么味道。”
“它遇到一只小兔子,问兔子, 吃没吃过糖果。”
“兔子说,吃过。胡萝卜味儿的。”
“……”
虞寻这个人的语调,讲起童话故事很特别。
那股漫不经心, 通过故事转成了轻松,让人跟着慢慢松下来, 云词脑子里渐渐跟着浮现出各种小动物。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
这个简单的狐狸买糖的故事进入尾声。
“……小狐狸终于尝到了糖的味道。”
“它说,原来糖果的味道像五彩斑斓的糖纸。”
末了, 虞寻顺带自我评价道:“还行吧, 第一次给人讲故事, 凑合听。”
然后虞寻又问:“困了吗。”
云词:“你看眼时间。”
虞寻看了眼。
云词:“刚过去五分钟, 你说我困吗。”
“那再讲一篇, ”虞寻手指往下滑动页面,“听么。”
云词心说他明明刚才只要说自己困了,就能顺理成章结束这个环节,回寝室躺着干瞪眼等天亮。
他接这个话干嘛。
云词手指又往袖子里缩了下:“你闲着没事非要继续讲的话。”他抿着唇,唇线僵直,眼神忽闪了下,“……我勉强听一下。”
他说完,发现虞寻一直都没有回话。
借着微弱的光,抬起头看过去,发现虞寻正在侧身看他,眼里带着点零星笑意。
云词莫名恼火,想站起来走人:“笑什么。”
虞寻怕他真要走,下意识伸手想拽人:“你愿意勉强听一下,我很感动,不行么。”
可云词没走。
但伸出去的手,还是虚虚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子腕骨突出,骨骼很硬,又精瘦得很,捏不到什么肉。
隔两秒,云词挣了下手腕。
虞寻松开手。
“以为你要走。”虞寻解释。
说着,虞寻手指微动,然后页面跳转到后面一篇故事上,这次他没有直接念内容,垂着眼,先是念了下标题:“……哄对象睡觉篇,下一篇。”
“…………”
“哦,”他念完,又自己说,“这是标题,不用念。刚才念得太投入,没注意。”
云词抿着的唇线越来越僵。
反正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云词这回是真站起来了,走之前,他扔下两个字:“困了。”
虞寻收起手机,仍坐在台阶上,问他:“你今天……”
云词脚步微顿。
虞寻没问他明天要去干什么,或者过不过节之类的话,只问:“今天还去上课吗。”
过了会儿,云词回答说:“不去了,请假。”
虞寻在起身跟上之前,坐在狭小的楼道里,被风吹着,忽然想起来他去云词家时,发生过的一件小事。
那天严跃让他进云词房间一起写作业。
在云词冷脸喊着“客厅没桌子么”、“那我去客厅写”都无果之后,他和云词两个人站在房间门口,面对面无言看了对方许久。
或者说,云词应该是在瞪他。
写作业前,他环视了一眼云词的房间。
那时候他们都流行往墙上贴球星海报,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打球,云词也不例外。
看两眼后,云词恨不得把他眼睛锤青:“看什么看。”
虞寻一副我想看就看的态度,懒懒地问他:“那我闭着眼写作业?”
“……”
“你最好,现在,开门出去,”那时候的云词说,“跟老严说你作业在学校写完了,用不着写。”
虞寻:“我没写完。”
云词:“管你写没写完,反正你说没写完。”
虞寻饶有兴致地说:“那我作业怎么办。”
云词:“明天起早点。”
他又说,“去抄。”
“……”
最终云词战败,虞寻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瞥见书桌上有个反过来扣着的相册。
木头颜色已经老化变旧。
他抬手,刚把扣着的相册翻过来,想重新摆好,坐在床边写作业的云词忽然炸了:“谁让你动了。”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按住相册,然后快速把相册塞进抽屉里。
“不乱动别人东西,”他眼底似乎有些红色血丝,眼神冷得迫人,“这都不懂吗。”
虞寻道了声歉,解释他以为相册翻了,没看见什么。
前半句是实话。
但后半句略有些水分。
因为他翻开的那一秒,虽然不太清晰,但确实看到了照片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很好认,是他们西高教导主任严主任,中间那个小男孩个子很矮,应该是小时候的云词,但匆匆一眼,他看不真切,最右边的就更没看清了,而且因为陌生,一秒的时间根本记不住长相,只记得是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
好像是他妈妈。
“嗒。”
寝室长廊里的脚步声,带着一点回声。
虞寻回过神,就着忽明忽暗的感应灯灯光,看着云词的背影。
然后下一刻。
云词转过身,有点别扭地说:“你不回去?”
虞寻收起手机,从台阶上站起来:“回。”
-
云词第一次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晚上睡着。
虽然从走廊回去之后,也只睡着了两三个小时,又匆匆醒了。
他趁所有人都还没醒,宿舍楼都没开之前起了床。
推开宿舍门出去,寒风扑面。
这个点校园里都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卷王赶着去自习室,还有从自习室通宵一整晚踩着点回来的学生。
他走到车站,等车间隙,低头去看手机。
这天的微信朋友圈他没刷,估计全是欢庆元旦,迎接新年的。
他略过一些同学祝福,点开严跃的聊天框。
老爸:[几点回来?]
老爸:[要我去接你吗。]
老爸:[花我买好了,是你妈最喜欢的紫罗兰。]
yc:[在路上了。]
云词回完之后,收起手机,等车来了上车,到站下车后还是拐进了一家花店。
这家花店就在他家小区门口,招牌陈旧,开了很多年头了。
以前云潇还在的时候,下班路过,经常去这家花店里买花。那时候家里的客厅和现在不太一样,有很重的女性痕迹,餐桌上永远都有一束紫罗兰。
清晨阳光洒进来,年幼的他陷在被子里,被女人轻柔叫醒:“小词,起床了。”
……
但这些记忆都已经很远了。
每回忆一次,都恍然发现,远得渐渐记不清具体细节。
花店老板记得他,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从年轻起就经营这家花店,女人不仅记得他,甚至还记得十多年前总来买花的那个女人。
“来买花啊,”老板娘擦擦手,熟练地走到紫罗兰边上,“挑几束给你包起来?”
云词“嗯”了声,说:“我自己挑。”
老板娘没多说,她看着穿白色外套的男孩子蹲下身,认认真真一束一束地挑。
等他挑完后,老板娘用纯白色的包装纸包上,还很细致地在里面包了一层白纱,最后扎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一共三十。”
云词付了钱,推门出去。
在他出去之后,玻璃门“哐当”一声自动关上,隔绝了花店里的后续谈话,坐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女人是来找老板娘唠嗑的,她咬着核桃问:“……三十?这一束这么便宜?你不都卖六十的吗。”
老板娘有点唏嘘地说:“我不赚他钱,成本价给他。”
“这孩子妈妈十多年前车祸走了,走的那天就是三十一号,日子太特殊了,新年的前一天,我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