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迷恋(15)
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同,视线飘忽,说话时也没有看慕稚的脸,反而盯着他面前金黄的荷包蛋,像是要盯出个洞。
慕稚没发现,因为他也不敢看廖松琴。
“家里有蚊子。”慕稚在屏幕上乱滑,“你有被咬吗?”
他说着曲起小腿,指着一处抱怨,“二楼不应该有蚊子啊……”
那是他的小腿肚。
堪堪露出桌面的小腿肚上有一块突起的蚊子包,红肿且巨大,看起来是一只没有经验的蚊子干的。但在这个蚊子包上方,廖松琴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慕稚的视线盲区还有一块艳红色的痕迹,小小的,范围不大,隐在膝弯和大腿交界处,平整地显现在肌肤上。
不是蚊子的手笔。廖松琴移开视线。
并且不止一处。
慕稚抠着蚊子块,专心致志地下单,没有发现廖松琴的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廖松琴已经坐到他身旁。
“储物室里有电子驱蚊液。”廖松琴眼睫颤动,伸手,指腹虚虚地点在慕稚腿上,“我等会儿拿给你。”
隔着餐桌时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下,慕稚有些僵硬地收回腿,规矩地坐好。
“……嗯。”
廖松琴离开客厅,正要上楼时,又顿住,“慕稚。”
“嗯?”
空气里弥漫着静谧,慕稚紧紧捏着叉子,听到廖松琴说:
“慕宁年前回来。”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用住到廖松琴家里?
他在国内重新有了亲人,廖松琴也不必照顾他这个拖油瓶,似乎皆大欢喜。
慕稚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回到慕宁家中,慕稚发了会儿愣,在空旷的别墅内来回走动,最后心烦意乱,干脆关上所有的门,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小房间,才终于找到些安宁。
十二月中旬,慕稚学期结束,带着箱子回了家。
他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打开电视,窝进沙发打算看一部老电影,电话却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廖松琴。
慕稚深吸口气,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不,中途廖松琴去学校给他送过一次被褥,此外就没有多余的接触了,微信上的联络止步于降温预警与节日祝福。
他接起来,悄悄给自己鼓着气,“喂,松琴哥哥。”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廖松琴很低地回应,“嗯。”
慕稚等了几秒,“有什么事吗?”
“今晚台风预警。”廖松琴那头有乐声,丝丝缕缕地顺着手机传过来,“你在家?”
“台风?”
慕稚连忙切出去,软件上写着台风红色预警,他开着免提,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严,回到客厅坐下。
他惴惴不安,“要贴封条吗?”
“不用。”廖松琴似乎站了起来,随后乐声就停了。
两人又沉默会儿,廖松琴找了个奇怪的话题,“我刚刚在听你的唱片。”
慕稚张着嘴,“啊。”
“抱歉,没经你允许就进了房间。”廖松琴道歉,“书架上的东西有些积灰了,需要我挪到书房吗?”
他像是在抱怨,语气却冷淡又正经,“你太久不回来,蜘蛛要在你房里安家了。”
很寻常的一句话,过去曾在他们的对话里出现过无数次。
慕稚反应却有些大,他那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即是压低了嗓音的惊呼。
廖松琴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往门外走,“慕稚?”
“我没事!”慕稚在电话那头大声说,“是杯子……我去扫干净。”
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慕稚站在簸箕旁,大口大口喘着气。
与廖松琴打电话带给他的压力远比想象中多,尤其是那样亲昵的对话……亲昵到慕稚会臆想那是廖松琴在邀请他住回去。
清理完客厅,慕稚没了看电影的心思,上楼洗漱后就扑进了床里。
再醒来,屋里漆黑一片。
他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小夜灯的方向,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慕稚摸过手机,还没打开手电筒,就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以及仿佛有东西在撞击窗户的动静。
黑暗的别墅二层,慕稚近乎是逃出房间,又连走带蹦地下了楼梯,打着手电找应急照明装置。
但他住的时间本就不长,又没有特殊关注过这些东西,黑暗滋生了恐惧的温床,慕稚在仿佛鬼影重重的房间内胡乱寻找,除了撞到脚趾外,没能成功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抖着手点进备忘录,慕宁当初给他发过安保的电话,小区安保服务一流,只是不知道台风天能不能找到人上门……
“咚咚!”窗外划过惊雷,慕稚原本就靠在玄关,门被敲响时他险些叫出来,跌撞着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大门。
“开门。”隐隐绰绰的人声传进来,逐渐变得清晰。
廖松琴又敲了敲大门,“是我,给我开个门。”
门后终于露出慕稚的脸,他穿着长袖睡袍,光脚踩在瓷砖上,面色微微发白。
“廖……松琴。”他小声叫。
廖松琴下颌猛地绷紧,他还撑着伞,雨水不断从伞沿滴落,连成透明的线,洇湿廖松琴肩膀。
慕稚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快速让出位置,让他进了门。
他在微弱的光线中近乎贪婪地看着廖松琴的背影,高大修长,身上有很淡的香味,贴近了就会变得馥郁,在慕稚睡梦中萦绕。
“停电了。”
廖松琴进屋就下了诊断,虽然是个人就能看清情况,慕稚还是生出点盲目的依赖,在漆黑的房内紧贴着他,期间又一次踢到了小脚趾。
廖松琴停下来,问他,“疼不疼?”
慕稚摇头。
廖松琴突然折返,弯腰摸索了会儿,随即递给慕稚一样毛茸茸的东西,“穿上。”
慕稚有些茫然,廖松琴就蹲下去,捉着他的脚踝塞进棉拖里,又让他上楼整理东西,等会儿跟他回家。
他听话地打着手电往上走,经过拐角,却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你怎么知道这里停电了?”
“慕宁在大门装了监控,我也有权限。”
廖松琴云淡风轻地说,“晚上刮风把我吵醒了,再一看摄像头,已经离线,我就猜到是停了电。”
慕宁……装了监控?
慕稚心头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立刻晃了晃手电,果然在玄关的天花板上找到了一根线,连接着一个黑色的监控。
可是慕宁为什么没有跟他说?
而且……他凭什么没有监控权限。
探头正对着大门,可以看见人员进出,至于屋内的人做了什么却是看不见的。
确认了这一点后,慕稚微微放下心,如果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监视了三个月——纵使是出于好意,他也有点接受无能。
大概是忘说了。
慕稚想,况且他就算有了权限也不会查看,家里进贼了都不知道,还是交给慕宁……以及廖松琴更为放心一点。
他很快拿了几件衣服冲下楼,廖松琴给他照着阶梯,慕稚每一步都踩在光里,稳稳当当走出大门,钻进廖松琴的车。
车外风雨大作,雨刮器来不及发挥作用新一波雨水就泼了上来。
这种情况显然无法开车,两人坐在车内等待,各自沉默。
慕稚抱着衣服发呆,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带,廖松琴家里有,可能还比慕宁别墅里的更完备些。
前提是廖松琴没有扔掉。
他自嘲地笑了笑,廖松琴这样性格的人,在慕稚强吻他后依旧能在台风天开车来找自己,又怎么会乱丢他的东西。
廖松琴太好了,好到有些不自知的残忍。
驾驶位有窸窣的响动,廖松琴从后座拿过毯子,放到慕稚怀里,“盖上。”
话落,他趁着雨势变小,驶出了别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