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鸢尾栽养日记(74)
一屋子的Alpha,极具压迫感。
他们说着场面话,你一言我一句。
东区的将领长久未经战事,与人交道的场面功夫自然也就练的多。裴凌知又是议会出来的人物,怎么也不会落于下风。
傅宗延始终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楚听了会就不听了,有点烦,慢慢地,肚子又有点饿,于是,那些入耳的话就让他越来越觉得Alpha真是一群愚蠢又虚伪的生物。
但傅宗延是不一样的,温楚想,特指没忘记他的傅宗延。
现在的傅宗延,温楚不知道——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傅宗延,与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肚子发出很轻的咕噜声。
肚子里有小宝宝后,他就特别容易饿。以前一顿五个丸子,现在要多一个。而且频率也上升了。早餐吃完没一阵就要吃点点心垫垫。晚餐吃完,临睡也要喝点汤汤水水的夜宵。
温楚走着神,一边想包里还有什么可以吃,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微微咕噜的肚子。
“好了。”
傅宗延看了眼低头摸肚子的温楚,沉声:“出去吧。”
他一发话,没人说不。
裴凌知依言退出去,临走,似乎招呼了声温楚。
见状,一股不可名状的焦躁袭上心头,傅宗延目光沉沉,盯着温楚:“你留下——坐着。”
温楚愣住,下意识朝裴凌知看去,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场合。
再说,他也想出去吃点东西。
裴凌知朝他笑了下,示意无碍,没多说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座椅,扶他坐了上去。
温楚便坐着不动了。
傅宗延注视着他俩,没说话。
会议继续进行。
温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来。
他远远坐着,后来又被安排到角落里,然后就犯起了困。
又高又宽的窗外,是西线阴霾的天。
等他靠着椅背抱着背包囫囵睡了一觉,醒来,整间会议室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远处,傅宗延站在会议桌前,看着他,不知道这么看了多久。
温楚又有点被他吓到,猛地坐起,只是坐着睡,这么一下起来,腰侧又酸又疼。
他望着老是一声不响的傅宗延,手伸到包侧,准备把周医生嘱咐的产检档案和健康记录交给傅宗延,但想了想问:“你们结束了?”
傅宗延却紧接其后地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楚愣住,手抓紧了背包。
“这里辐射太严重,你不适合——”
“周医生说可以的。”温楚瞪着他。
傅宗延被那双眼睛一瞪,就不说话了。
心底里隐隐有什么预感,告诉他,再回一句,有你好看。
看来之前没少被瞪。
也许是怀孕,情绪总不稳,但也可能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留在这里睡了一觉,睡得不舒服不说,饿都饿过头了。
但温楚又想,都不是。
是傅宗延离他太远了。
醒来后,傅宗延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和他说话、和他见面。这段距离里还有许多其他人。温楚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就会这样,会平白生出许多的距离。
还有傅宗延的语气,他很不喜欢。
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
以前在厄尔西峡谷,他做出那么多的事,姓傅的一声都不吭。
这早就不是傅宗延了。
温楚一边想,一边侧过头,觉得自己忍不住又要哭。
傅宗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看见他跟在那个联邦议会成员身后进来时,他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开着会,眼睛都不知道放哪,见温楚睡得歪歪扭扭,心里只剩焦躁。但到底还是等到会议结束——从没有过一场军事会议会这么潦草地从他手底下结束。
把人晾在一边好一会,温楚不想再这么磨叽下去了,他深吸口气,抱紧背包就往外走,小声嘀咕:“算了。”
他不想和他吵,没意思。
反正都不是一个人。
虽然说喜欢他,但也仅此而已。
他知道什么!
“去哪里?”傅宗延很快问。
温楚头也不回往门边走,大声回他,比门外汇报的军士还要大声:“不要你管!”
他会开风隼,他哪里都可以去。
又是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傅宗延头都大了,他上前几步,拦下温楚,小心翼翼问他:“不要乱跑好不好?”
温楚注视着他,雪白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十分淡漠。
傅宗延被他这样看着,忽然生出些许惶然,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话音落下,温楚看着他,好一会没有说话。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但不重要,他没仔细去感受,渐渐地,两两对望的间隙里,看着那张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温楚心底里忽地生出一种荒谬。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朝他袭来。
他张了张嘴巴,片刻,轻声:“我怀孕了。”
瞬间,傅宗延脸色就变了。
他好像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时候,他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一件在现在的他看来可以等手头事了结后再好好做的事。
醒来的傅宗延固然知道自己喜欢温楚,但不会爱他。
他根本就是陌生的。他会说自己的心意,但如何去爱,他根本一点都不懂。
他当然知道温楚怀孕了,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的他,记忆连接梅尔教堂,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到满目疮痍的西线。
如果记忆连接厄尔西峡谷,那么傅宗延醒来的第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西线。
第六十章
温楚第一次知道遗忘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消抹一切爱意。
他注视慌乱无措的傅宗延同他道歉。
他真的很认真地在道歉, 眼底满含歉意,但也只有歉意。
温楚抱紧背包,良久, 低声回他:“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都不算同一个人。
他们站在门边, 会议室空荡荡,依稀能听到外面走动的声响。
窗外依旧阴沉。风声呜呜, 大片大片铅云压得极厚。似乎要下雪了。
温楚的“谅解”并没有让傅宗延感到丝毫轻松。相反, 心头仿佛压着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这个Omega眼里看到一种越来越陌生的目光。
傍晚一起用餐,温楚几乎不说话。
那个时候, 外面已经下起鹅毛大雪。阴霾的天愈显窒闷。被过度辐射感染的树冠在纷纷扬扬的灰雪里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奇异的面貌,好像女巫的扫帚从天而降。
战场就在数公里外, 蔓延的战壕上牵连的铁丝网和竖起的钢铁屏障就好像前人类的中世纪堡垒,阴森可怖。
温楚看了眼就不看了。这里的氛围让他感到压抑。他低头吃着丸子汤, 味同嚼蜡。
只是傅宗延隔一阵就要和他说几句有的没的。
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 温楚还会抬头看看他。后面就不看了。
不过Omega到底好心,常常轻声细语回他——Alpha话语里的小心谨慎温楚不是不知道。
于是一顿饭, 吃着吃着, 越来越有种相敬如宾的意味。
就在温楚以为马马虎虎同傅宗延过完这两天就会和裴凌知一起原路返回赫尔辛的时候,当晚,处理好接下来几天事项的傅宗延却带他去了距离西线不远的费希尔自治州过夜。
他还是不放心西线的辐射程度。
风隼越过星星点点的西线上空,傅宗延看着身边后脑勺对他、沉默望着窗外的Omega,忍不住低声:“这里入夜比较冷, 你不要乱跑, 我每天都会回来。”
他似乎总担心温楚搞不好哪天就“乱跑”、不见踪影。
尤其马上要打仗了。
温楚看着窗玻璃上显露出的傅宗延模糊的侧容, 点了点头。
住的地方在费希尔自治州,和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不一样, 此刻没有追兵也没有漫长的徒步,风隼最后轻轻降落在一片格外宽敞的天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