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22)
旁人看来,他毫无忙乱的迹象,更像是突然打了鸡血,比以往更拼搏上进了而已。
不过有一次,在实验室,夏镜接了咖啡给杜长闻端过去的时候,杜长闻接过杯子,对他说:“勤奋是好事,但你这个年纪,也不要总待在实验室学习。”
夏镜差点变了脸色,顿了顿,含笑问:“那应该做什么?”
“这怎么问我?”杜长闻说:“人的精神如果只靠一件事支撑,是很危险的事,我只是希望你放松一些,你这个年纪,放纵和娱乐也不算错。”
夏镜就真的笑起来:“哪有劝人放纵和娱乐的?”
“只要不走错路,多体验生活总是没错。”
夏镜脸上的笑意就扩大了,说了句“嗯,我明白”,转身走出办公室。
他能感觉到,自从杜长闻承认了性向后,待他更随和了一些,言谈中的关心并不遮掩,似乎说开了反而不用避嫌,彼此坦荡,是保持着距离的同路人,有着克制的亲密感。
夏镜也强迫自己这样想。
他甚至学会了在杜长闻面前不再慌乱和躲避,大概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渴望后,反而有种心如死灰的淡定。
之前经历过的波折仿佛一则充满暗示的寓言,告知他有些事情注定有着悲剧的底色,容不得辩解,任何试图闯破牢笼的举动都只会带来灾难。
何况,杜长闻还是老师,这种事情对一名老师带来什么影响,不必问也知道。
而他怎么能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为杜长闻带来灾难?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也因此,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杜长闻是怎么想的了。
第21章
期末考完,实验室还没放假,夏镜的简历已经有了回音。
因为是头一份实习,他心里也不大摸得准,看着差不多的岗位便都投了试试,于是接连几日都约了面试。实验室只有他和贾依然会常年出现,贾依然这段时间因为感冒请了假,所以夏镜面试时都选在实验室,比别的地方都安静正式。
这天上午,面试到一半,杜长闻从外面进来。
杜长闻一眼就看出他在做什么,没出声,朝他笑了下,权作招呼。
夏镜与他对视,口中正在说的话就不自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易用性是最基础的一关,可以通过可用性测试配合眼动仪来进行验证……”
余光就见杜长闻走进办公室,轻声关了门。
面试很快结束,夏镜照例给杜长闻接咖啡,杜长闻叫住他,问:“面试怎么样?”
“都还在一面的流程,我也不知道面得怎么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对方想挑什么样的人,只能尽力而为。”
夏镜一面说,一面看着杜长闻。
天气热,杜长闻穿着件白色T恤。寻常人穿白色衣服,容易显得死板寡淡,他穿着倒是清爽儒雅,衬得五官轮廓更加惹眼。夏镜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五官上,T恤面料薄薄一层,包裹着身体,勾勒出平肩窄腰,和胸腹手臂的轮廓。
夏镜看了一眼,就想起已经还给杜长闻的那件衬衫。
“你都投了些什么?”杜长闻在问。
夏镜回过神,像一个好学生那样回答:“嗯……其实投了挺多,人力、市场、用户研究、战略咨询,专业符合的都投了。反正都没做过也不知道能做好什么,要是面试过了,再挑一挑。”
“考虑去互联网企业吗?”
“当然。”
互联网企业整体比传统企业年轻,更有活力,虽然忙一些,薪酬也会相对高一点,所以还是有很多应届生愿意去试一试。考虑到自己的情况,夏镜觉得这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过几天有个暑期论坛,是关于互联网产品的用户决策的。就在霁岛,北京上海几个领域内的专家,和一切企业管理者也来,你如果有兴趣,就跟着我一起去。”杜长闻说到这里,又补充道:“你徐老师也去。”
这当然是好机会,除了经历可以添一笔之外,或许还能近距离了解到互联网企业从业人员对这个领域的关注点。徐磊没跟他提过这件事,可能不带学生去,也可能选了别人。
夏镜心里感激,面上只是笑道:“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愿意。”
杜长闻点头:“那好,我之后把行程和会议安排发给你。”
因为这番对话,夏镜有瞬间恍惚,想到了当初来杜长闻这里面试。
其实他们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严格来说,他是个拿工资的助手而已,杜长闻不需要关心他的毕设,更不需要关心他的实习和工作。然而杜长闻好像十分自然地,都替他考虑到了。
相处日久,夏镜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了解杜长闻。
前些日子看论文,他看见一个关于爱的观点。这方面的理论和模型其实很多,但那天看见的观点很简单,没有复杂的维度,也没有尝试囊括各种类别的爱情,只是提出一种爱的表现——如果你时常发现,相较于其他人,你更能体察到某个人的微妙情绪,理解对方不被人理解的特质,这种近乎神助的感受其实是爱的表现。
可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杜长闻说过,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
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演戏和伪装也是如此。
夏镜甚至从中获得了某种自虐的快意,灵魂与肉体分割开来,前者愈陷愈深,后者反倒从容超脱起来。只有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他才放纵自己沉溺于荒谬而诱人的绮梦,有时睡着,有时醒着,但脑海里的人都是同一个。
唯一不同的是,夜里的空气越来越燥热,转眼已是盛夏。
为了准备暑期论坛,夏镜在面试之余,还替杜长闻整理一些会议资料。
实验室内开着空调,嗡嗡作响,听久了便也习惯。夏镜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讲稿,逐字逐句地看,发现和之前相比改动的地方不少,讲述逻辑发生了变化,还需要添加不少相关素材。这是杜长闻最新发来的讲稿,从邮件发送时间看,是昨晚凌晨两点多。
夏镜的任务是把讲稿排版做成PPT形式,并且补充相关素材。
埋头做了一会儿,实验室的门打开,杜长闻走进来。
“杜老师。”夏镜藏住惊讶,只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杜长闻关上门,同时对夏镜微微笑了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干活。”
夏镜起身跟着他往办公室走,像往常一样准备替他接咖啡,杜长闻却回头伸出手臂挡了挡:“你做你的,我马上来。”
杜长闻这个阻挡的动作很随意,碰到了夏镜的胸口和手臂,轻轻一下而已,夏镜却立刻顿住脚步。看着杜长闻继续走进办公室,他才挪动脚步回到座位。
几分钟后,杜长闻端着咖啡坐到夏镜旁边。
“写到哪部分了?”
夏镜滑动鼠标翻页:“近一年最新研究这里,你挑出来的几篇论文我看了原稿,这里每一页是一个研究……”
“你看了原稿?”
“嗯,怕写错了。”
“这么认真。”杜长闻话里透着淡淡的笑,偏了偏头,他靠近了一些,伸手指着PPT告诉夏镜:“这里只用写研究假设和变量,其余细节不用写,我口头讲就行……”
夏镜看着咫尺间的侧脸,目光如同梦里的手,逐一描摹抚弄,鬓发,眉眼,鼻梁,唇角……分明是张冷淡的脸,连说笑也是克制的,一点儿也没有张扬恣意的撩人情态,怎么就成了梦里勾人心弦的魔障?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夏镜握着鼠标点击下一页,继续和杜长闻讨论。
确认完PPT的最终演讲逻辑和展示结构,杜长闻也喝完了咖啡。
看着他脸上透出的些微疲态,夏镜心里滚过一连串的劝解,全是俗气无用的老话:不要熬夜……更不要在熬夜后还灌自己咖啡……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敢。
越是清楚自己的心意,越是害怕一着不慎,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