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21)
不待夏镜说些什么,他又接着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么愤慨,真是为了这个理由?”
夏镜浑身都绷紧了,嘴唇开阖几次,也没能如愿以偿地发出声音。
“夏镜,这是我的私事。”杜长闻又开了口,语气加深了一点:“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但你不应该为了这个对我发脾气。”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样愤慨,这样……委屈。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责怪杜长闻的隐瞒,又有什么立场质问对方为什么相亲。一切的不满都只是因为心里不愿承认的背叛感。
而另一个连稍加设想也不敢的假设是,如果杜长闻对他告知性向,如果自己知道了……
“我……”夏镜垂下头,语气变得干涩,“你说得对,我没有立场对你发脾气。”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说,“对不起。”
“嗯。”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夏镜不敢看他,视线低垂着,但情绪平复下来,后面的话终于能说出口:“当初进实验室又是因为那样的事,所以我总是在担心,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不合群的可怜的异类。但你当初肯让我来,我很感激,所以又总是怕自己达不到你的要求,让你失望。后来看见那张照片,我忍不住想,这种人生,这种感受,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可你什么也不说……其实我也知道这种想法毫无道理,我根本也没有这个立场……”
杜长闻沉默地看着夏镜,没有打断他的话,后者竭力想要遮掩的微妙神情落在他眼里,是近乎昭然的另一层含义。
某些冲动但真切的情感是专属于年轻人的,而体验过这一切的人,面对后来者,总是带有几分怅然和不忍心。
“隐瞒这件事并不代表我认为这是见不得人的。我不出柜,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说出来除了增添难堪的可能,没有别的好处。”
杜长闻的语气缓和下来,夏镜立刻感受到了,他抬起头来,听杜长闻接着说:“我选择隐瞒,是希望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现在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没必要横生枝节。”
夏镜在这种态度下,几乎是受了鼓励:“可是……那天郭老师介绍你相亲,你答应了。”
“那你应该也听到我的回答了,请人吃个饭而已,这是最方便的解决办法。”随后他看着夏镜终于明白过来,随之变得万分尴尬的神情,失笑道:“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吧。”
夏镜红了脸:“没,没有了。”
有些问题可以问出口,但另一些,是没有办法也不敢放任自己去问的。
这时候,杜长闻又问:“那我倒要问问你,去酒吧找祁羽又是做什么?”
一瞬间,夏镜吓得浑身都绷紧了,嘴唇开阖几次才发出声音:“我……是他告诉你的?”
“嗯,你是去找他?那可不是gay bar,”大概是他表现得太难为情,杜长闻放过了他,没有追问细节,反倒笑了笑,说:“放心,我不过问你的私事。但我年长你几岁,有些话听上去老气横秋,还是应该跟你说。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一点认同感走错路,认识或者不认识同类人其实都没什么要紧,人生是要靠自己过的。”
夏镜心里一松,看来祁羽没有多说什么。
他点点头,默认了杜长闻的猜测。
杜长闻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脖子,带一点安抚的意味:“好了,这件事到底结束,也请你替我保密吧。”
回宿舍的路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下过雨,阳光灿烂得过分,碧空白云像明信片一样干净明亮。夏镜穿着杜长闻给的衬衫走在海滨路上,感觉阳光晒得人身上发痒。
走着走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后颈。
这天晚上,夏镜做了一个梦。
他像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待在实验室里,周围很安静,没有别人,他看着眼前的桌面,上面摆着薄薄的书。书名陌生而熟悉,并且看不明白。
随手翻开,书太薄了,没几下就翻到最后,他预感自己会找到什么东西,但想不起来,只有这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不去。他不甘心,翻来覆去地在书中寻找。
视线就在这时看清了书中的一些语句:
Now I am quietly waiting for the catastrophe of my personality to seem beautiful again,and interesting,and modern.
what does he think of that?
I mean,what do I?
And if I do,perhaps I am myself again.
疑惑像雾气一般陡然浓厚起来,夏镜在梦中慌乱地思索——什么答案?
而就在这时,他一睁眼,醒了过来。
大概已经是深夜,阳台外有些许微声吹拂树叶的声音,宿舍内十分安静。另一张床上,魏泽应该睡得正熟,一点动静也没有。夏镜很快回忆不起来梦里那些句子,甚至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存在,但梦里那种躁动的感受还停留在身体里。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夏镜坐起来。
接着,他撩开床帐,轻手轻脚下了床,自衣柜里取出杜长闻给他那件衬衫,拿在手里,又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躺了回去。
衬衫覆在脸上,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轻柔的触感,像一张缠绵的网笼罩下来,略微憋闷的空间里,夏镜听到自己的呼吸。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可感受是异样的。
呼吸一次比一次贪婪,鼻尖的空气也变得温热而湿润,布料似乎也颤动着,像有意无意地抚摸,像……杜长闻放在他后颈的手,贴着皮肤,不知是安慰还是不动声色的亲昵。
这个念头一出来,夏镜呼吸一窒。
仿佛有人捏着心脏,轻轻攥了一下。
顾不得多想,此时此刻,身体里流窜的渴望开始发酵膨胀,受了蛊惑的手摸索着向下探去。
他的身体在被子里克制地颤动,脸上是杜长闻的衬衫,几步之遥躺着熟睡的室友,而室外是潇潇的长夜。
月色洒在靠近阳台的地板上,淡得几乎看不见,几缕清风经过门缝飘进来,融入满室静谧。只在无人看见的柔软温热的角度,快感来势汹汹,如火燎原,一颗心跳得有如擂鼓一般……
而当情欲褪去后,一些更真挚坚固的东西就浮出了水面,得见天日。
夏镜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那是绝望而甜蜜的三个字,杜长闻。
这一夜睡得很沉,差点错过上午的课。
掐着点醒过来,夏镜第一反应是赶去上课,撩开被子却看见床单上的痕迹,动作顿时卡了壳。不敢去想昨夜发癫的自己,彼时那种迷乱沉淀在心里,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中回忆起来,成了某种更恒远的感情。
为了洗床单,夏镜还是翘了课。
还是后来魏泽回宿舍,满脸愁绪地说起来:“今天测量课说的期末考内容,平时也没讲啊,这可怎么搞!”他才知道错过了期末考信息。
夏镜坐在椅子上,扭头看他:“考什么?我今天没去。”
“你没去?”魏泽对此很惊讶:“以前可没见你翘过课啊,不过你测量学得好,不去也没关系,我记得期中的报告你拿了最高分吧?哎,我和测量和统计真是不对付,还是实验好一些……”
夏镜见他离题万里,收不住话,只好等他暂告一个段落后,赶紧说:“今天的课件借我打印一下?”
助教会在课上发当堂的课件,夏镜没去,自然没有。
“行啊。”魏泽当场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叠纸:“给!哎你今天不去俪大啊?”
夏镜接过来,忽略了后半句,只说“谢谢,我马上复印完还你”,然后拿着课件下楼复印去了。
夏天和期末考就这样接踵而至。
对于还有一年就毕业的学生来说,还要准备找实习。
朗朗日光之下,校园里众人行走的步伐似乎都快了几分。除了忙碌之外,夏镜看上去和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他依旧往实验室跑,不仅准备期末考,还抽空关注贾依然和杨斌的试验进度,甚至帮忙协助过几场实验,自己的文献综述也没落下,等到期末考临近的日子,又有条不紊地投了几份本地的实习简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