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17)
杜长闻就说:“嗯,我没问题。”
即使在这样的谈话里,杜长闻也只是偶尔瞥一眼夏镜,是出于对话时的礼貌。
杜长闻的眼神总是很亮,容易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但夏镜知道,除了进门时那一句解围,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他本来就上这门课,正好给你当助教,熟悉熟悉。”徐磊又对杜长闻说:“下个学期是你的课吧?”
“嗯。”杜长闻不置可否:“他也忙,再说吧。”
徐磊就笑着拍一拍夏镜:“看看杜老师对你多好,这些原本都是你这个助手的分内工作嘛!”
有那么一瞬间,夏镜觉得杜长闻要看向自己了。
但杜长闻顿了顿,仍旧是对着徐磊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的学生也不容易。”
直到徐磊提及他的新课题。
“总算申下来了,不过还没有开启研究,我们实验室那几个同学都有课题组了,正好夏镜不是没跟课题嘛,我一想,巧了,正好让他看看,做出来还能当毕设。”
徐磊这一番话说下来,夏镜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惶恐,甚至不敢抬头,紧绷着下颌,他是一点也不敢往杜长闻的方向看。
只听见杜长闻淡淡地接了句:“是吗,准备做什么?”
徐磊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还没定,他这段时间正在研究呢,先拿个初步的思路出来看看。”
如果前面那番话还能圆过去,后面这句,就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夏镜猜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想过告诉杜长闻,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最糟糕的方式,这个认知让他极为丧气,下意识去看杜长闻,而杜长闻也终于微微偏过头,看向了他。
杜长闻深深看了夏镜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夏镜不知道他从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只觉得杜长闻这一眼看得他自惭形秽。
然后他听见杜长闻语气不变地对徐磊说:“他已经在跟我的课题,做两个,是不是负担有点重?”
这话听在夏镜耳中实在太意外,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不过杜长闻和徐磊都没有注意他。
徐磊只是愣了愣,很快就自如地接了话:“是吗?我不知道他在做你的课题,他没跟我说过。”随即他转向夏镜,语气有了谴责的意味:“当初叫你研究这个课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说呢?”
夏镜不知道如何回答:“我……”
“是应该早点说。”杜长闻瞥了夏镜一眼,也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这句,杜长闻的脸上荡开一点笑意,转向徐磊:“他胆小,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说。”
虽是调侃,回护的意思却连夏镜都有所察觉。
徐磊“嗐”了一声,再有什么话也就不好说了。
即便没搞明白状况,夏镜也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对不起。是我没沟通清楚。”
徐磊并不介意似的,摆摆手笑道:“那这个课题你就先别管了。”
夏镜懵懵懂懂的,只是任他们吩咐的模样,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而夏镜心底像是煮沸了一锅粥,咕噜噜冒着泡,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让人没法平静。
直到徐磊离开,他还处于状况外。
这件事情得以解决原本应该让他高兴,可短暂的情绪过后他生出更多疑惑。杜长闻不会读心术,哪能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在杜长闻眼中,这件事的逻辑应该是,他同时接触了两边的课题,做两手准备,并且就在这几天,瞒着杜长闻答应徐磊研究新课题。
那么,杜长闻为什么要说那番话?
夏镜觉得自己真是不够敏锐聪慧,无论如何也辨识不出杜长闻的举动是体察入微,还是藏在好意下的独断专横。
等徐磊一离开,谈笑风生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夏镜眼看着杜长闻关上门,转过身,看向自己,眉间眼角又呈现出他所熟悉的微妙神态,像是有点不耐烦,又像是固执地等着对方认输。
他向来难以在杜长闻的凝视下保持沉默。
“杜老师,我——”
“那是个新课题。”杜长闻没让他说下去,也没像夏镜担心的那样询问他是不是已经开始研究新课题,而是像指点论文一般,快速精准地剖析问题:“新课题前期进展会很慢,你如果得不到理想的实验结果,会影响毕业。最好别做。”
这话当然是没错,和贾依然当初的好心警告如出一辙。
只是杜长闻不是警告,而是替他做了决定。
在疑问和道谢中犹豫了片刻,夏镜终于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了。那个课题,我其实没想做,只是……”
只是徐磊给了压力,再加上,给你的研究方案总是被打回来修改。
都不是可以在此时说出口的理由。
杜长闻往前走了几句,夏镜看着他停在离自己一臂之遥的地方,目光有如实质,但语气又和缓了几分:“我带博士生比较多,习惯了以期刊标准来要求他们,倒忘了你不需要发表论文。后来想了想,或许是我要求太苛刻。”
夏镜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下意识轻声反驳:“没,没有的事。”
道歉的是杜长闻,夏镜却是不好意思的那一个。
“是我水平不够,这不是能找借口掩盖的事。不过我也就是这样的水平了,就算再怎么努力,要和博士比……还是有点难吧。”
这话多少有点无赖,杜长闻脸上笑意愈深:“嗯,所以我们调整一下预期。那这个课题,你还愿意继续做吗?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徐磊……”
“做啊。”
这回换作夏镜打断了杜长闻的话,几日以来的阴霾似乎暂时消退了,他来不及想明白妥协的究竟是杜长闻还是自己,已经顺着轻快的气氛开起了玩笑:“都得到降低标准的优待了,怎么还能半途而废。”
第17章
徐磊把新课题交给了白宇。
白宇原本的课题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正好作为毕设。他大概是全系学生里毕设进度最快、最顺利的那个,所以也并不排斥帮导师研究新课题,反正不影响毕业。
从这个角度讲,对徐磊而言,白宇做这个课题更多就是帮忙的性质了,其中的人情估量,白宇想必也很清楚。在组会上,他对此也表现得很积极主动,徐磊没少夸赞他。
夏镜这边,徐磊并没有指责什么,不知道是因为白宇很得他欢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杜长闻很快要去徐磊的课上开讲座,让夏镜做了助手。
夏镜拿到他之前的讲座内容对比,发现这次杜长闻准备得更加详尽,有些前沿理论和研究都是近期才发表出来的,他也已经在讲稿中做了阐述和分析,很是尽心。
夏镜将课题的事暂时抛之脑后,专心筹备讲座。
作为助手,他要负责资料汇总,讲稿的PPT制作,课后问题的收集整理,以及讲座听后感——也就是这门课的期中作业——的评分登记。
与此同时,他也是这门课的学生之一。
讲座前一天,夏镜早早到实验室,为讲座资料做最后的检查。
“我这算不算利益相关者?”他把最终版的PPT拿给杜长闻看时,问道:“这些内容我都快背下来了,算不算漏题。”
“没关系。”杜长闻满不在乎:“观后感和你有没有背下讲座内容没有必然联系,我也不会徇私给你提高分数。”
夏镜在心里重复了“徇私”两个字,故作郁闷地回答:“这我知道。”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这天杜长闻没在实验室待多久,下午就走了。
夏镜待在实验室,却是见到了许久没来的贾依然。
当她问起夏镜最近的安排,以及有没有空参与接下来的研究时,夏镜才知道她转硕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杜长闻没有同意,贾依然也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