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俗人(48)
“你倒是懂我。”
“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和孟远岑说,他会怎么看我,一个懦弱的人?一个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敢把自己的性向和父母坦白的窝囊废?”
“不会的,大家和你一样,都不敢。”
“所以我这个人挺矛盾的,说我叛逆吧,我还挺怯懦的,说我怯懦吧,我还有点叛逆精神。”
有几绺烟灰掉落在棉拖鞋尖,沈浔伸脚抖了抖,“本来我都开始做梦,开始想象我和孟远岑的未来,结果忽然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你想得美,你别做白日大梦了……你懂那种落差吗?”
“我懂,”梁砚说,“但我觉得人生好像有数不尽的烦恼,总是解决了一个烦恼,又来一个烦恼,所以,我觉得就不要想太多未来的事情,你现在就是想太多。”
“有道理。”
“和我聊一聊,有好受些吗?”
“没有,因为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睡一觉吧,说不定明早就好了……还是说,你还想再聊会儿?”
“睡吧,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那挂了?”
“挂吧。”
沈浔倚靠在窗边,冰冷的夜风铺天盖地而来,紧密的,接连不断的,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他还是主动把整张脸都浸在夜风里。
夜风能不能治好他的矫情啊?
烦躁地沉默着,缓慢地抽完整根烟,沈浔捏着烟蒂转过身——
却见透明的玻璃门后,孟远岑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第四十二章 “往事。”
那一瞬间,沈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与孟远岑相隔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门,却好像相隔许多层厚厚的壁障,他们遥遥相望。
孟远岑什么时候到的?他听到了多少?他会怎么想?
周围的氧气仿佛被缓慢地抽离,带来循序渐进的窒息感,于是沈浔只能配合地放轻、拖长呼吸,艰难地催促着僵滞的思绪恢复运转,他勉强想出一些解决方法,却头脑一热地选择了最差劲的一种——
沈浔低下头,半垂眼帘,借助浓稠的黑夜遮掩面部的失态,他将燃尽的烟蒂攥在掌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寻常一样,温和,平淡,就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孟远岑反问。
“我失眠了。”
“嗯。”
孟远岑沉默。
沈浔依然低着头,“屋子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明早还有课,你早点睡。”
见孟远岑不说话,沈浔低声道:“那我也回去睡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孟远岑一眼,准备离开时也依然如此,他将脚步放的很轻,似乎再重一点,都会重新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惜劣质拖鞋鞋底不配合地开了胶,在地面拖曳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原本寂静的客厅,霎时被枯燥的拖曳声填满,声音在回响时放大,枯燥地骚扰着耳膜,反复地挑弄着神经,孟远岑没忍住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努力维持平静的语调,“沈浔。”
他对着背影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背影陡然止住脚步。
沈浔只觉四肢百骸开始僵硬,逐渐氧化,最后老化,是以他用很长的时间去完成转身的动作,再用漫长的时间只说出了一句话,“……对不起,我和梁砚打了电话。”
然后他听到孟远岑沉声问:“什么事情能和梁砚说,但是不能和我说?”
沈浔急忙否认,“不是这样的……”
话说一半却没有了下文,他发现他好像就是这样的。
他信任梁砚是因为他们拥有十几年的友谊,彼此之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能坦然地告知对方所有自己的缺点,也能确定梁砚不会表面怜悯、背后嫌弃,更不会从此对他避而远之。
可是孟远岑不一样,那是他喜欢的人。
说到底他就是太慢了,太迟钝了,玩暧昧的时候也慢,交付信任的时候更慢,如此做的后果就是,当他区别对待,还被孟远岑捉个现行时,就真的挺伤人的。
深夜模糊了孟远岑的脸色,不过沈浔也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壮着胆子,忽然上前一步,握住孟远岑的掌心,低声说:“你别生气。”
“那你给我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就像你之前和我说的,”沈浔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是在沙漠里只剩半瓶矿泉水的人,晚上你问我的时候,我不想说,但是后来我失眠睡不着,我又想说了,但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总不能为了这点破事把你叫起来听我发牢骚吧,我不想打扰你……”
“所以你就去找了梁砚?”
“不是,不是的,”沈浔赶忙解释道,“是他主动来找的我,我本来想着刷一会儿手机或许就能变困了,然后我刷到他朋友圈,我随手点了个赞,他跑来问我是不是又失眠了,然后给我打了这通电话。”
孟远岑将沈浔压在指尖下的烟蒂抽走,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那你和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
以至于沈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开始“不想说”,刚刚“又想说”的人,现在突然变得不敢说,只能含糊地概括,“……就是一些……往事。”
孟远岑盯着沈浔的眼睛,“往事?”
沈浔无谓地附和,“……嗯,往事。”
僵滞的面部表情下,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想,如果孟远岑再追问下去,他是不是真的要和对方直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不就是当年自己偷偷改志愿,都十八岁大的人了,还被沈母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说要赶出家门,被沈父举着衣架满院子追着跑……
但是孟远岑只是无声地看向沈浔,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抽出被沈浔握住的手,最终什么也没问,“你说的对,我明早还有课,我先去睡了,你也回去睡吧,毕竟熬夜伤身体。”
沈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失神地点了点头,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又像是在坠空时失重,目送孟远岑走进客房,直到视线被合上的门挡住,他重新回到了床上。
明明困意浓重,意识却还不肯休眠,闭上的眼睛又睁开,视线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于是他开始感到不知无措,他好像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处理的无比糟糕。
想到这,那种自我厌弃的感觉就又来了,和夜色一同将他淹没。
早上醒来,一切如常,锅里还有孟远岑留给他的早饭,就好像昨晚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但是手机里没有收到孟远岑的消息,沈浔试探地主动发几条过去,对面也回得断断续续。
沈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孟远岑今早有课,还是四节。
思考良久,沈浔也不想继续装傻。
【今晚我们当面聊聊吧,关于昨晚的事情】
发出去的消息宛如石沉大海,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收到回复。
【好】
这个下午对沈浔来说注定难熬,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让他早点把问题解决了,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他慢慢地斟酌出最好的表达方式,以免措辞不当又不小心刺痛到孟远岑的心。
从记忆里反复筛选、确认,他究竟要说哪些事情?
孟远岑听完之后会不会问他一些什么,他又该怎样回答?
这些都是为了弥补他的不善言辞而做出的必要准备,希望努力的结果会好。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没等来孟远岑的人,只等来了文字形式的通知。
【领导忽然通知我有个线上会议要开,开完会之后还得整理不少资料,我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今晚就不回来了,住在教师公寓里】
沈浔好不容易打磨出的腹稿一下就成了废稿,他不甘心地问:那我现在打电话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