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74)
他背过身抓着施泽没伤过的那只胳膊撸起点袖子,昨晚没来得及细看,此刻一对比感觉施泽手上的肤色比从前晒更深了。他拿着不知从哪摸来的签字笔把号码写在了施泽的手背上,歪歪扭扭的数字一只只排下去,遇到凸起的青筋形状还会变形扭曲。
这一写,写得人心里跟着也有点痒痒。
施泽喜欢他这些小把戏,脸上看起来没有表情,实则眼里带笑。他突然问道:“那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吗?”
“不记得了。”徐砾缓缓合上笔帽,停了一会儿,平静地说。
七年前的电话号码谁还能记住呢?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施泽有些后悔问了,很快按着徐砾写的号码拨过去,铃声响在他们之间。施泽拽了一把他的手臂,对他说:“这次可以记住了吧。”
徐砾被拽得又贴回施泽身上,他笑了笑,说可以。
两人磨磨蹭蹭终于出了单元楼,青天白日里,迎面而来停车位上的施泽的车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徐砾走过去,歪着头盯了一路车前的保险杠,蹙起眉头说:“你还不送去把车修了啊,是不是要很贵,还好不是我撞的。”
施泽没好气看了眼车,又瞪了徐砾一眼:“是我撞的,下午就送去修。”
徐砾在他面前终于像以前那样,笑嘻嘻的,脑子总是很灵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又提一了句:“刚刚你摸我口袋是想摸有没有小刀吧,摸到了吗?”
施泽看着他说:“没有。”
施泽是从当年的黄臻口中得知的。
曾经提到这个名字就会目露凶光变得暴怒的施泽,在徐砾消失之后,还去找过黄臻。
黄臻还是那副瘦骨嶙峋贱兮兮的模样,看见施泽也已经单方面一笑泯恩仇了般。但提起徐砾,他的表情复杂而凝固,像是又爱又恨着——稀有地动过一点真心,得不到的也总是让人记得深刻。徐砾兜里永远藏着把刀,割别人也割自己,疯疯癫癫起来有着可以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架势。黄臻说着,瞧着施泽的神色,他知道徐砾不见了,看见连施泽这样得到了徐砾的爱的人,从前多么耀武扬威原来也会着了徐砾的道,跟他是一样的下场,于是得意地龇牙笑起来。
“他爱你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走了之了。”反正他们都是不懂徐砾的人。黄臻不愿意再说了,想看施泽更煎熬一点,抖抖烟灰搂着旁人便走了。
“这你都知道了,他们那些人跟我很熟吗,说不定还有仇吧,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徐砾声音很轻,仿佛也被冬天里的冷风吹得微颤,他说道,“我都是带小刀切水果的。”
徐砾被施泽牵得很稳,不自觉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话问得奇怪:“可以不用再随身带了,对吗?”
施泽沉默片刻,注视着徐砾一字一句回答道:“嗯,不用了。”
他们在小区周边口味清淡的一家茶餐厅吃了午饭。徐砾催促施泽去修车,分别后自己到驿站待了一个下午。
小虎看着徐砾不知怎的,一个星期没见他小徐哥感觉人都变得脆弱了,突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刚刚徐砾顺手搬个大包裹都没站稳似的趔趄着差点摔倒。要知道平常徐砾虽然看着瘦弱,但干起活来可没几个比得过他利落。
“小徐哥,你怎么了?”小虎凑近过来瞅他,“你不是回老家了么,哪里受伤了?你眼睛怎么有点肿,哭过了?!”
“哎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徐砾本来心情就纠结复杂着,这会儿顿时急了眼,发觉他们这些直男有时候一点都不懂边界感,凑上来就盯着人脸看。他偏了偏头,又举起一只手撑着额头去看桌上的账本,遮掩起来了。
他说:“没睡好而已,乡下土坯房让你去睡睡就知道了。”
小虎觉得奇奇怪怪,不过他听徐砾是没睡好,便搬了凳子也坐下休息,不去吵他了。
施泽把车送去修了,回到家里终于好好跟父母吃了顿饭,被告知第二天还要一起去大伯家小聚。施泽他大伯一家住军区大院里,到时候凑一起又有得是话要听了,不过施泽没说什么,点头同意。
这天晚上施泽给徐砾去了一个电话,徐砾也没说什么,让他好好休息。施泽迟迟不吭声也不挂手机,徐砾听了半晌,发现施泽已经睡着了,耳朵边是夹着电流声的呼吸。
第二天再接到施泽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徐砾正看故事会的恐怖篇看得入迷,他按着书页,看见施泽的名字很快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眼睛仍然盯着字。
施泽问他吃过饭没有。
徐砾说:“下午三点,我吃哪顿饭?”
那边传来点燃打火机的轻微声响,施泽低笑了一声,叹气说:“什么时候搬家?”
“就这两天,”徐砾哼哧也笑了,“反正我东西不多,一趟就行了。”
“我来接你,”施泽说,“是搬去新租的地方吗?什么样?在哪?”
“离市中心的酒吧近一点,还是差不多的地方。”
徐砾听着他问东问西问来问去,笑说:“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施泽吸了口烟,皱皱眉头决定还是不抽了,把烟摁灭在了走廊窗台上的烟灰缸里,终是闷声问道:“搬来跟我一起住怎么样?”
徐砾一愣,缓缓说:“这不好吧……我的新房子签过合同的,三个月押金呢,而且我现在两个上班的地方,要近的才方便一点。”他又无意般说了一句,“你的手伤也快好了吧。”
徐砾的拒绝说得很明白,施泽很快“嗯”了一声,没有强求,他之前还没告诉过徐砾自己不走了,手伤好了也不会走了,因为事情还没办妥。
但现在已经可以。
徐砾听见后反应不大,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要去酒吧唱歌了吗?”施泽转而问道。
徐砾说:“不用,我今天还休息,之前连上了一个月的班,老板现在找到新兼职了,让人家先做两天看看。”
“晚上顾飒明请吃饭,我来接你。”施泽不容再拒绝地说。
“哦……啊,”徐砾若有所思片刻,后知后觉问道,“我怎么没听祁念告诉我——”
“晚上我来接你,不准再跑了。”施泽恶狠狠复述了一遍。
而他那边似乎有人来喊,电话匆匆就挂断了。留下捏着本合上了的故事会的徐砾语塞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见鬼了。”
从再次遇见施泽的那天起,徐砾感觉都像见鬼了。
第62章
这天徐砾跟小虎早早换了班,想到这些天都是小虎一个人在守店,走前特地去隔壁烤鸭铺买了只烤鸭回来犒劳他,终于被小虎看出些不对劲来。
小虎捏着手里油光发亮香喷喷的烤鸭腿三两下咬着,乐呵呵地直问他是不是有情况,徐砾装傻充愣似的,嘀咕有什么情况,然后弯腰捻了一块塞嘴里,擦擦手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慢慢吃,给我吃干净点!平常我自己都舍不得买呢。”
“谢谢小徐哥,你再吃几块,一起吃。”小虎笑道。
“你吃吧,”徐砾踢开驿站门口树下的那两块砖头,扬扬手说,“我晚上有人请客,傍上大款了!”
“大款?哪个大款?”小虎一听来了精神,探头喊道,“是不是陈老板?”
“陈老板的车是真帅啊……”他止不住感叹着,心想这一年来小徐哥终于开窍了,陈老板这人彬彬有礼儒雅绅士还有钱,左看右看都是不错的。
而徐砾早已经跑远得人都没影了。
徐砾掐着时间回了一趟出租屋。
原本以为等施泽的伤病假结束,最多两三个月,施泽离开了云城,他跟施泽有多少前缘没断,到时候最多也是电话联系,久而久之也就淡了,最终桥归桥路归路,不失为一种好的结果和关系的延续。可现在施泽说他不走了。
虽然徐砾感觉自己被耍了,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办才好,但回来第一件事还是急着给自己翻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