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15)
窗外蝉鸣鸟叫,日头正大,走廊里时不时有人经过,地上拉出晃动的影子。
徐砾走到教室后门,朝外眯眼望了望暂时空旷的走廊和走廊里的太阳,然后回身走了两步,他盯着不过两秒,就从施泽桌上拿走了那支透明黑笔。
第14章
施泽下午上课时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的那只黑笔,早让徐砾偷了去,看见了笔帽上的牙印,撕掉已经发黄的标签贴,在墙上随便划出一道印子,笔尖就断了墨水。
徐砾下楼推了车,一出校门蹬着脚踏板滑溜出去,把那支笔扔到垃圾车里,连声响都没有了。
徐砾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是一想到施泽发现笔不见了又要生气的样子,就不自觉会笑出来。
小时候妈妈说过的小男孩扯女孩辫子就是喜欢她,徐砾仍然觉得很没道理。可他——他扯的既不是女孩的辫子,也没看见施泽有多无辜。让别人追了好几年都不答应,一边交换毕业礼物留到至今,一边收到奶茶不喝还亲自去还,徐砾耸耸肩,觉得施泽之前在他这里受的气属于因果报应,得自认倒霉。琢磨着为什么他们都有如此好耐心的徐砾,鬼使神差偷施泽一支笔扔了,有什么问题?
他中午拉着要去午睡的母亲掰扯一阵,得到徐砾母亲点点头说没问题。她推说着要去睡觉了。
徐砾就知道她不爱听这些。
要比好耐心与“情比金坚”,徐砾母亲比任何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落得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下午刚打铃,施泽满头大汗赶来教室,正坐在位置上悠闲地吹着风,听见是英语课,才开始拿书拿本子,不出片刻,果真反反复复扒拉起了笔袋。
他桌上的文具袋虽然装得挺满,但乱七八糟全是些不能用的,能拿来写字的黑笔竟然就那一支。要默单词了,叶小琴一进来便举着小蜜蜂直冲冲往下走,施泽还在那儿着急忙慌地找着,赶在最后关头,多亏是顾飒明给他扔了支笔才勉强遮掩过去,被叶小琴狠狠瞪了一眼。
“royal,”叶小琴停下脚步,直接守在了他旁边,“施泽同学,第一个单词,royal——”
“中午还好好放在桌上的笔怎么下午一来就不见了?!”施泽忍完整整一节课,发了急,锤了把前桌的游浩,“是不是掉你那了,再帮我看看。”
“没有啊,不信你自己看!”游浩翘起椅子腿,鼓着脸往后嚷嚷,最后干脆站起来,哐哐哐全拉出来给施泽展示空落落的那一块地板砖。
原本埋头趴在胳膊上的王青松听见动静,抬头乐呵呵道:“上午才说你那支笔意义深远,下午就丢了哈哈哈,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兄弟。”
施泽越听越愣着张脸,紧接着转头回去又拍了游浩一掌:“你爹的,是不是你说的?我就知道是你说的!”
游浩一个劲否认,悻悻咧嘴起了身,在施泽跟着起身下座位时拔腿就跑,边夸张喊了一声边飞快窜出了教室。
“都哪年的老黄历了,有完没完!”施泽本只想吓吓人,叽叽咕咕坐回来,瞅一眼顾飒明说道,“笔先借我了,明天还你。”
这时,旁边有个看热闹的同学幽幽抛出一句:“今天中午最后一个走的好像是徐砾吧。”
“是吗?”前段时间月考出成绩和徐砾吵过两句的那个立即阴阳怪气道,“等会别就是他偷了,施泽你是不是也得罪过他?小心点咯!”
施泽狐疑地皱了皱眉,扭头看徐砾一眼。
徐砾左手托着下巴缓缓坐起来,也不说话,眼珠来回瞟了几下,定定回看着施泽。
“快上课了。”顾飒明突然出声道。
施泽有些郁闷地从课桌翻出本子,心道这么小儿科的冤枉人等会儿丢脸的成了自己:“……不知道也别瞎说吧,谁会偷只笔啊。”
“哇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啧啧啧——”那人逞强揶揄几句,自讨没趣停了嘴。
施泽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道:“再说了,我就算得罪了他还用得着小心么,以为谁都是你个怂货,搞笑。”
这天他们按时放了学。平常只要放学放得早,班里几个男生拎着书包抱着篮球,都会结伴相邀下楼打半小时左右的球再走。
“喂,施泽,走不走?”
“不去不去,”施泽被他们一个两个反复地问,问得都烦了,趴出窗口大喊道:“今天有事,说了不去!”
“得嘞,你不去我们去了,明天要来得求我们才准来!”几个人嘻嘻哈哈推搡着终于走了。
施泽砰地关上窗户,懒得跟他们计较。
他坐回来收拾了两下书包,又跑去讲台提前拿了明天要发的试卷,一路走到在教室后门溜达着,到处看来看去,仿佛在找着东西,鬼鬼祟祟。
施泽瞥了徐砾好几眼,可惜徐砾目不斜视,根本没看过他。
徐砾摆好了自己桌上那墩摞得高高的课本,系好拉链,挎上书包低着脑袋就往教室外走。施泽一扭头,“我去”一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砾手里转着钥匙串,嘴里哼了哼歌,两步跨作一步地蹦着下了好几层台阶,身后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徐砾走在前面,施泽跟着跑了下来,两人你追我赶般跑到了一楼。徐砾居然没往校园大道去,一个拐弯走进了靠近图书馆没什么人的那条走廊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施泽只顾着往前冲,迎头一看,徐砾已经转身回来。
“我……”
“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拿你的笔,或者看见了你的笔没有,但又害怕被别人看见你跟我讲话,所以放学后才这么偷偷摸摸跟着我。”徐砾视线落在了施泽身旁的白瓷砖上,嘴里说道。
“谁偷偷摸摸跟着你了?我是正大光明跟着好不好!”施泽呛完两句,摸摸鼻子,然后问道,“所以你中午看见我的笔了没?”
徐砾说:“没有。”
他回答得太过迅速而短促,施泽一下没反应上来,呆站了两秒,随后嘁了一声,后退两步就要走。
“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徐砾盯着他背影突然出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施泽顿时狐疑地看向他,思索片刻,仰着下巴说,“还好吧,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毕竟是别人送的东西咯,能找到就找,找不回来算了。”他砸吧砸吧嘴,嗤笑道,“不过你这种小基佬——是不会懂的。”
徐砾沉默半响。
“因为我在那种酒吧上班,连和我说话都会让你很丢脸吗?”他问道。
施泽缩了下脖子,觉得他这话问得真奇怪,哼着说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看见了。”徐砾低着头,冷冷地说。
“但觉得是不要的东西,就扔了。”
“啊?”
“你扔了?!”施泽反应又慢了半拍,并被徐砾轻飘飘的语气轻而易举激怒,瞪着眼冲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徐砾的手。
“嘶——”
施泽一看,拽着的徐砾右手胳膊上赫然一道殷红的伤口,弯弯曲曲缝着黑线,似乎因为他的拉拽又要裂开来。
他被吓到了似的骤然松了手,紧锁眉头斜着眼怔怔僵持好一会儿,额头上的汗往下流。
“对不起啊,”徐砾收回手,轻声说,“等会我去楼上垃圾桶给你找出来……”
施泽打断了他吼道:“找什么找,碰上你算我倒霉!”
徐砾看向他躲避洪水猛兽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后脑勺蓬蓬乱乱乌黑的头发,徐砾竟然有一丝后悔,不该那么早就扔掉了施泽的笔。他反省了少时偷窃这种令人唾弃的行为。反省完了,徐砾的嘴角挑起,禁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竟看上去颇为单纯。
傍晚六点多钟快七点,徐砾骑着单车过了荷花路,他屁股已经完全离了坐垫半站着,嘴里在吹口哨,以飞快的速度呼啸着荡过小区外乱糟糟的菜市场,路人远远看了都立即躲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