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云很近的地方(59)
“不然呢?”
“你感冒了我可懒得照顾。”江中屿把他袜子翻出来给他穿上,又把皮短靴给他套上,握着见手心暖和一些,才说道,“走吧。”
沈晏白却坐在床上怔然了半晌。
“怎么了?”江中屿将他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了压,“想什么呢?”
沈晏白回过神:“没什么。走吧。”
两人几乎跑遍了小岛才在一家小超市里找到了卖红酒的,而且还是几百块的劣质红酒。超市里没有红酒杯,沈晏白就买了两个白酒杯,倒上红酒也像那么回事儿。
民宿外面就有个近海的岸礁,深夜的东极岛更是没什么人了,沈晏白把帽子口罩墨镜全都取了,径直坐了下去。
江中屿坐在他旁边:“不冷吗?”
“不冷。”沈晏白说,“十一点了,马上新的一年要来了,江中屿。”
今天就是跨年。
“嗯。”江中屿把红酒倒进杯子里递给他,“喝吧。”
结果沈晏白一口就干了一杯。有些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部,劣质红酒的味道在唇舌之间泛开来,沈晏白望着远处带着暗蓝色的天际,沉默了很久。
江中屿也喝了一口,酒的味道把周边的一切都染成了微醺的状态。
他们只是坐着,静静地坐着,紧紧地挨着。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人在放烟花,大片绚丽的颜色在天空绽开,无边际的海洋上倒映着斑斓的色彩,不远处几个小姑娘在玩仙女棒,尖叫声和笑声此起彼伏。
大概是沈晏白的视线一直望着那边,所以江中屿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询问道:“想玩吗?”
“看着就行了,”沈晏白说,“小时候我倒是很羡慕别人能玩仙女棒,长大了之后也就没那童心了。”
江中屿突然站起来。
沈晏白“哎”了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看到江中屿往身后不远处的商店去,过了两三分钟,他拿着一大堆仙女棒回来了,还买了个打火机。
沈晏白盯着他手里的那堆东西,想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跨年,她也出去买了仙女棒,只是最后没能玩成,一切就结束了。
第70章 新年快乐
黑暗里的萤火格外明显。
东极岛偏下面的位置没有沙滩,沈晏白只能蹲在礁石上把仙女棒点燃,他一根一根的点,看着仙女棒的光芒又盛转无,最后又沉入一片黑暗里,最后一根仙女棒燃完了,周围除了浪声,一切都很安静。
沈晏白差点以为这里又只剩下自己了。
可是下一秒,江中屿突然抱住了他,问他:“还要玩吗?”
“不要了。”沈晏白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玩仙女棒。”
江中屿笑了笑:“你不喜欢啊。”
“不喜欢。”沈晏白说,“一点也不喜欢。”
他的记忆里,仙女棒是和难过的事情一起发生的。所以就算小时候再怎么渴望玩,现在也并不想玩。
但他还是玩了,好像这样就能把童年缺憾的那些东西弥补回来似的。
“我想躺会儿。”沈晏白整个人放松下来,把脑袋放在江中屿的腿上,他这时才发现天上有星星,而且不止一颗两颗,是很多很多的星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可可西里的深夜,只是这里有海浪的声音。
江中屿拨了拨沈晏白的头发,问他:“你这头发怎么老是翘起来。”
“小时候就这样了。”沈晏白说,“小时候我妈也老这样说我,头发总是翘起来。”
江中屿在网上搜过沈晏白的资料,可网上关于他爸的事情很多,关于他妈的事情却很少,他只知道他妈去世很早,早就不在了,乍一听到沈晏白提起他妈,江中屿还愣了一下,说了句:“是么。”
沈晏白“嗯”了一声:“刚你给我穿鞋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小时候我妈也爱给我穿袜子穿鞋,爱跟我说这些话。”
母亲去世后,沈晏白没再遇到过给自己穿鞋的人,江中屿是第一个。
他的掌心滚烫又炙热,垫在脚底的滋味其实是和记忆里母亲的不一样的,母亲的手很软很小,但也很热。
江中屿说:“那我以后常给你穿。”
沈晏白“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将脑袋埋进对方的肚子里,闷着声音说到:“你就一点不好奇宋自震吗?”
江中屿从来没主动问过他关于宋自震的事情,尽管网上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众说纷纭,有无数种版本,但江中屿从来不信,他只等沈晏白自己主动说出口。
所幸他终于等来了。
“好奇。”江中屿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儿,说到,“你想说吗?”
“谈不上什么想说不想说吧,”沈晏白道,“我本来就无人可说,有时候能找个人倾诉一下也挺好的。”
江中屿安静的“嗯”了一声,扮演好一个听众。
“前段时间我出事儿的事情还闹得挺大的,网上到处都是消息,你应该也看到过,”沈晏白说,“其实一方面是对手打压,另一方面却是宋自震想从我手上拿钱,但我不可能给他钱。”
沈晏白闭上眼,好像陷入那段回忆之中:“在我十岁之前,宋自震就很少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他常年在外地,我和母亲住在一起,过得也还算将就。”
“可十岁那年宋自震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暴躁易怒,甚至对母亲动手动脚,母亲忍耐了三年,直到我十三岁跨年那一天,发现宋自震出轨的母亲与他起了口角,喝醉酒的宋自震失手……”沈晏白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记忆里的那片血色又卷土重来,将他眼前的红晕染开来,他仿佛又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一寸一寸的占据他身体的每一隅。
尖叫声、痛骂声,那些脏话连篇全都一股脑儿的涌入他的脑海里,母亲竭尽所能的捂住他的耳朵,可还是从指缝里钻进来,一切都混乱不堪,直到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感受到母亲的那个怀抱几乎要令人窒息。
他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只能看到鲜红的颜色,那是母亲身上的血。
宋自震举着那把菜刀,双眼瞪得极圆,同样惊恐的看着他。
他脸色苍白,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这一片黑暗,恐惧难以自持。
江中屿握紧了他的掌心,粗粝的拇指微微摩挲他的手心,沉声说道:“小沈,别怕。”
于是沈晏白突然就不怕了,他被这声音从回忆里拖出来,才发现原来闻到的是海风吹来的海腥味,还有江中屿身上的橘子味,酸得叫人牙疼。
眼前也没有血腥的红色,有的只是满天繁星。
“母亲死了,是我亲手将她下的葬,操持的葬礼,”沈晏白说,“我从那时开始恨起了宋自震,他入狱是他罪有应得,我想不通他害死了一条人命,为何还将他从监狱里放出来。他杀了人,就要偿命,我不信他是失手,就算是失手,那也是一条人命……”
江中屿垂下眼,沉默的望着沈晏白的发旋儿,良久没有开口。
沈晏白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从牢里出来,又染上了赌瘾,欠了不少钱,见我有,便想来找我拿,我一分也不愿意给他,他就干脆在网上颠三倒四的曝光我,害得我丢了所有的戏、综艺和代言,跌落谷底,这之后不久又得知秦桑玉即将与女孩儿结婚的消息,一时间想不过去,才……”
江中屿的指腹擦过沈晏白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仍然往外凸起,虬结蜿蜒,永远的攀附他的手腕,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疼吗?”江中屿问他。
“早就不疼了。”沈晏白说,“后来我还觉得自己挺傻的呢,我又没做错什么,干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
这也是沈晏白从江中屿身上学会的——这世界还那么美,他值得去看更好的世界,最重要的是,与江中屿一起去看更好的世界,所以他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