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他怀了死对头的崽(37)
这感觉有些新鲜,也有些稀奇。
似乎他上一次推开亮着灯的家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沈方煜在开视频会议,见他回来了略点头示意,摘下一半耳机,确认江叙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之后,又重新戴上耳机,把视线挪回了电脑屏幕。
他工作起来的时候神色看起来很专注,时不时开口说两句,江叙听着,像是在指导学生的课题。
其实这才是沈方煜的常态,只是这段日子嬉皮笑脸的沈方煜存在感太高,以至于江叙乍一看到这样的他,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撇去心头那一点微妙的情绪,他放下包换了拖鞋,转头去了浴室洗澡。
滚烫的热水打在身上,飘浮起乳白的水雾,朦胧了他的视野。
一整天的手术,血肉模糊的内脏,啼哭的婴孩,行政处的罚单,凉掉又被加热的汤,阮秀芳和马浩夫妇的脸,还有刚刚沈方煜摘下耳机望向他的那一眼。
复杂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依次从江叙的眼前掠过,影影绰绰,光怪陆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特别累。
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江叙拿另一只手擦了擦镜子上厚厚的一层水汽,露出自己的脸。
饶是对自己的外貌不是过分注意,江叙依然察觉出自己清瘦了些,两颊的轮廓显得比以前更加清晰,下颌的线条尤其明显。
鬼使神差地,他贴在镜子上的手继续往下擦了擦,一直到镜子能照出他完整的上半身。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江叙握着吹风机的手骤然一松,电吹风掉落在地上,插头与插座分离时带出哗啦的电火花声响。
盈满吹风机喧闹声的浴室骤然安静下来,江叙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句,“什么摔了?”
江叙没理,半湿不干的头发贴着头皮,发尾上还沾着水珠。
他垂下眼,水汽将他的眼睫沾湿,显得格外浓黑如墨,江叙的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的小腹上,眼神意味不明。
三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在他的肚子里显出了一点轻微的轮廓,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可这样赤着上身时却无所遁形。
阮秀芳的那句无心之语再次落进他脑海里,女人的叹息声犹在耳边。
“没有子宫,我就不是女人了呀。”
那么有子宫呢?
江叙看着镜子。
“我是什么?”从确认自己怀孕以来,江叙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一冒出一点这种念头,他就努力把它掐死在萌芽中,不敢多想一分,甚至平时他都有意避开去看自己发生变化的小腹。
可是这一次,许是太过于疲倦,又或是阮秀芳的话无声无息地在他心里划开了一道豁口,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绪轰然泻下,他终于是忍不住,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我是什么。
江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回答。
与镜中人僵持的沉默里,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没头没脑的念头。
如果沈方煜在这里,他应该会笑嘻嘻地和他皮两句,然后一边揶揄他的抗压能力不行,一边带着一点儿玩世不恭的笑,干脆利落地砸了这面镜子。
于是江叙就这样做了。
“啪嚓”一声,眼前的镜子四分五裂,一部分碎镜片掉落在地,另一部分维持在原位,出现了无数条裂痕。
江叙看了一眼流着血的手,又望向镜中自己破碎的脸。
然后他在寂静深处,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意料之外的脚步声。
紧随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
第31章
“江叙你拆家呢?”熟悉的嚷嚷声从门口传来,沈方煜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敲了敲浴室门,“什么情况?”
江叙的眼睫动了动,没吭声。
“江叙你这状态不太对啊。”沈方煜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
要是搁往日他这么说,江叙铁定要来一句“你才是拆家狂”,但是今天的江叙什么也没说,沈方煜的眼神忽然有点慌。
“不说话是吧,”他推了推上锁的门,对里面的人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开门要么我给你把门踹开,正好我明天去找锁匠一并修了。”
“你闭嘴。”
江叙的声音很低,透着门板传出来,有点发闷,他一下就听出了这句话里那点色厉内荏的微颤。
沈方煜的脸色变了。
他按了按耳机,打开麦克风,跟正在开组会的学生们交代道:“抱歉我这会儿有点私事,还没讲的两位把PPT发我邮箱,晚点我再跟你们约时间。”
说完他退出会议放下电脑,挽起袖子走到浴室门口直接一脚踹过去,“咔哒”一声,锁轴断裂,浴室的门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打开。
沈方煜一脸焦急地往里面望过去。
洗脸池和地面散落着碎玻璃渣,浴室里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朦胧雾气,江叙站在破碎的镜子前,赤裸着上身。
他刚洗过的头发还沾着水珠,显得格外浓黑。冷白的皮肤被水雾包裹着,仿佛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男人宽肩窄腰,身材很好,胸口还有一颗晃眼的朱砂痣,再往下……是初显轮廓的小腹。
它本不该出现在江叙的身上,可当它真的出现的时候,居然有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和谐,让人莫名地心猿意马。
沈方煜骤然偏开头,把视线移到地面上,抬手从旁边拿了一条浴巾搭在江叙身上。
江叙看了他一眼,把浴巾丢到一边,三两下穿好了上衣,径直越过他走出浴室去翻医药箱。
沈方煜这才回头,却发现地面上有血。
“江叙你是不是疯了?”沈方煜追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江叙破皮的手,他把医药箱从江叙手里一把夺过来,指着沙发说:“你给我坐好。”
江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沈方煜见他不动,直接揽住他的肩把人压到沙发上坐着,又在腿上搭了个抱枕,拉着他的手腕放在抱枕上。
江叙要挣脱,沈方煜卡着他的手腕瞪了他一眼,直到江叙默默停下了往回缩手的动作,他才转身去医药箱里翻东西。
江叙医药箱里的东西很全,沈方煜捡重点挑出来摆了一排,往塑料杯里倒了半杯75%的酒精,挑了一把小镊子丢进去,又翻出碘伏和棉签,把手电摁亮递给江叙,“打好。”
这次江叙倒是没再不配合,他举着手电,把亮光聚焦在受伤的手背上。
他的伤口不深,却依然沁出了不少血,沾了碘伏的棉签游走在他的伤口上,暴露出细小的碎片,江叙吃痛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沈方煜听见就气不打一处来。
“挺清醒的啊江医生,”沈方煜的话里带着几分气极的阴阳怪气,“还知道换左手砸,知道砸完马上拿医药箱处理,”他看了一眼江叙,“既然知道你的手重要,你他妈干嘛还要拿手砸镜子?”
他一边说一边把小镊子拿出来,放在火上烧了烧,等酒精烧干了,才低下头去挑江叙皮肤表面的碎片。
江叙抿着唇,目光落在沈方煜的手上。他应该是怕有细菌感染伤口,戴了无菌手套,碰着他的手的时候,乳胶有种光滑的质地。
“至于吗,不就是一张二百块的罚单吗?我还给你行不行?”
沈方煜想来想去,今天值得江叙动气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能让江叙气到徒手砸镜子。
他现在对江叙的影响这么大吗?
江叙也知道自己刚刚有点冲动了,但是情绪上头,他确实没保持住理智。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地恢复理智,所以他没去搭沈方煜的话,而是突然问道:“知道我怀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听见江叙的话,刚刚还凶巴巴的沈方煜眼神明显顿住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上兴师问罪的气势一点一点消失,甚至连手上的动作也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客厅的灯光在沈方煜那双桃花眼下打出一片细密的阴影,鸦羽般的眼睫挡住了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