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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海(48)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21-07-09 07:33 标签:破镜重圆 HE

  灯光调成银白,波光粼粼,不像山的轮廓,是游泳池底太阳晒出的树的影子在摇晃。一段简单的intro后邱声不打招呼,手里的吉他变了调。
  开场是《敬自由》。
  这首歌好像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掀翻屋顶的风格,躁动不安,顶天立地,逐渐走高的音乐充满年轻才有的目空一切,嘶吼着。
  原本空洞的“理想”“自由”突然触手可及。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选秀节目那些所谓的制作人改编的版本,横冲直撞的破旧小船被他们用星光的音效装点成了漫游银河的飞艇,懒洋洋的,一点没有最初的味道。
  只有吉他贝斯鼓才能三百六十度展现他的狂妄,无死角。
  邱声的声音比四年前少了一丝青春蓬勃,因为抽烟有点沙哑,但越到高音越明显的金属感,他像一把乐器,快要折断似的拼命把自己往极限拧。于是为了配合他,无论是哪一把琴,或者哪一面鼓都越来越用力,唱到“荒漠里荒唐的梦”时邱声已经开始出汗,发热,手掌心滚烫,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电吉他。
  积压已久的疯狂终于得以释放了,浑身的毛孔都张开,迫不及待与久违的缺氧感接吻,邱声像死了一次重新活过来,他耳畔听见贝斯声始终如影随形着。
  他眼眶一热,差点在高潮时憋不住破音。
  “我们穿行在宇宙中心敬自由。”
  “我们穿行在宇宙中心。”
  “我的自由,是未来的苍穹。”
  21岁写歌的时候夸夸其谈,除了情爱就是梦想,邱声起步得太顺利以至于缺少愤怒。这首歌诞生于崩溃的边缘,阴差阳错,契合了闻又夏最想要的感觉。
  但那时的愤怒浮于表面,经过四年的病痛、分别、沉淀、重逢,再如决堤之水彻底爆发,继而沸腾,推着一艘船撞向冰山也不回头。
  回头干什么?活在当下,死在当下。
  不追溯曾经生命就永远灿烂。
  最后终结于失真的吉他,顾杞差点弹断了弦,一声低吼扔掉拨片。
  谁都没想到刚开场就充满激情,台下,持观望状态的观众也彻底被他们感染了,欢呼、尖叫从SOLO结束的最后一遍副歌开始,持续了三分钟之久。
  邱声气喘吁吁地停下,他看向台下自发POGO的人群,突然想:这次能行。
  人设、故事线,都是虚的,演得好才能说服乐迷他们认真地准备再出发。
  他像年轻了好多,又不是21岁的状态了,更潇洒更放肆。曾经未来得及抒发的躁动在他的身体里跳跃着,引领他习惯性地望向舞台最右侧——那是贝斯手最喜欢站的位置。
  闻又夏一如既往藏在光影分界处,任由乐迷对着他大喊名字,他抱着那把苹果红的雅马哈,朝邱声比了个大拇指。
  邱声一愣,如释重负地笑了。
  演出的时候至少他和闻又夏能暂时放下一切。
  后来又演了几首,都是以前最出名的歌,迷幻浪漫如《五月雨》《白河夜船》《蓝冬》,暴躁生猛如《Scar》《热烈》,现存的作品挨个唱了一遍。中间还有器乐battle,闻又夏很给面子,衬着顾杞,让他出尽了风头。
  临到结束才想起还要自我介绍,邱声攀着麦克风:“听了这么久,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那就不自报家门了。”他笑笑,并不觉得灯光刺眼,“最后介绍下我们乐队吧,银山,2012年成立,14年解散了一次,这个月初重组,离成立刚好满五年——吉他,顾杞。鼓手,小卢。贝斯,闻又夏,不过我们都叫他闻夏,你们也可以这么叫,他比较喜欢。”
  闻又夏尴尬地摆手,台下立刻给面子地起哄:“哦!——”
  邱声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和,连胃部隐隐的痉挛都感觉不到了:“快结束了,最后一首不唱乐队的歌,不过是我写的,所以也没差。”
  “叫《2099》,听过吗?”
  “听过——”
  “那再听一次我唱吧。”
  大病初愈后邱声写的第一首歌。
  乐队没了,他也没想过卖给任何人,就留着自己唱。后来捏着歌词思考了很久,又抱着吉他弹了两遍后要试试,一张嘴,没发出声。
  他从那时起唱不动歌了,心理原因,一拿吉他、一开嗓都让他想起跪在后台四肢发软的那个夜晚,整件事对他而言都像一块心口的大石头,不搬发不出声,一搬走可能就会没命。邱声到底惜命,被柳望予劝了几次就从善如流地把歌卖给桑雪,自己也做了桑雪的制作人,任由她那把适合当乐队女主唱的嗓音帮他挥霍感情。
  《2099》这首歌被乐评人称赞同时兼具“爱而不得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的隐忍”,邱声听不懂,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是当时的心情。整首歌编曲相对简单,贝斯线闷着,在最后一刻前面的压抑全是酝酿,就为了这一声放开。
  至于那放开的一声,邱声想了什么?
  他不常分析写曲时万千思绪,现在重新回到livehouse,能够顺畅地演一场,听见那声如玉山崩塌的贝斯,突然记了起来:他恐怕当时在幻觉中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要拿刀砍了闻又夏。
  间奏吉他弹得如泣如诉,邱声突然起了谈性。
  “你们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叫‘2099’吗?”邱声说,“因为2099年是还没来的、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世纪末,我特别想活到那个时候。”
  乐迷们开始笑。
  下一段副歌开始时,邱声听见某个从不出错的演奏机器呲花儿了。
  首演完美收官,带来的蝴蝶效应超出柳望予的想象。
  在她的蓝图中这次演出只要顺利结束就行,接下来他们会进行一个小型的三城巡演,帮助乐队适应走到“地上”的转折期。然后录专辑,在新年时顺利发行当年夭折的第二张,标题邱声都起好了,就叫《理想世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首演翌日,柳望予的电话就被同行打爆了。
  “有个真人秀想找你们。”柳望予疲惫地撑着额角,“像‘小酒馆’那种形式,在一个地方自主办演出,场地待定,会有一些故事线。他们钱给得很慷慨,但不可能很自由,说白了就是演,要不要接你们自己定吧。”
  综艺,邱声听见这两个字霎时一个头两个大。
  众所周知地下看不上地上,小众看不起主流,国内乐队去真人秀走穴犹如自砸饭碗,放在圈内是要被唾弃的。尽管录综艺也不分白天黑夜累到瘫痪,可总比巡演好。现在单靠巡演专辑赚钱太难了,不小心砸了一把琴都能让本就不富裕的乐队雪上加霜,设备都是钱,弄坏了搞不好能原地破产解散。
  Woken去一趟某音乐节目做参演嘉宾单场到手六位数,圈内人表面骂着“为五斗米折腰”,心里估计都想,要能录几场综艺就买房买车,我上我也行。
  柳望予也没给他们接太离谱的真人秀——比如带娃的做游戏的开餐馆的——总算和本职业有所关联,这让邱声动摇。
  他知道顾杞缺钱结婚,卢一宁家里养着五只膘肥体壮的田园猫嗷嗷待哺,闻又夏就不提了,前不久才找他借了五万块。他们乐队里唯一不缺钱的就是自己,但邱声也没不缺钱到可以随意挥霍。
  丰厚报酬就像悬在驴前面的一根萝卜,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专辑可能要往后推了,邱声想。
  他跟乐队成员开会:“情况都跟你们说了,钱肯定比巡演三场多得多,但没有那么单纯,可能会被那批老炮儿骂也说不准。为了节目效果也许还要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所以我来问你们怎么想的。”
  卢一宁把录节目当旅游:“我没问题啊。”
  “我可以把年假请了去录。”顾杞忧心忡忡,却已经有所偏向,“这个节目不至于录大半个月吧?”
  那就是两个人都同意,邱声问闻又夏的意见:“你呢?”
  同时他在心里暗道:闻又夏要敢说“随便”,或者又要车轱辘“音乐有聆听门槛”“我们不应该顺从大众自轻自贱随波逐流”之类的恼火言论,我就拿卢一宁的吊镲打爆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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