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宫装猫的日子[综] 下(39)
“八年前,秋,具体哪一日在下倒是不甚清楚。”庆轲几乎都不曾犹豫,显然这一事件一直牢牢被记在他心中 ,吕不韦心中本就有了猜测,如今庆轲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对庆轲说道:“郎君且先安心住下,某倒是有所猜测,且待在下去问询一二。”
不料庆轲摇头拒绝,青年起身冲着吕不韦抱拳:“叨扰先生一日已经失礼,怎好继续打扰。”
“在下先去找一下榻之处,稍后定会告知落脚处,只是还请先生费心为余打听恩人所在,先生之恩,庆轲定不会忘。”说罢,他便透出了告辞的意思。
吕不韦愣了一下,忙出言挽留,“壮士还请留步。现下咸阳城内酒肆旅社均已住满,壮士匆忙之下定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况我于壮士无恩,壮士却有惠于我吕家。”
吕不韦快步上前,满脸真挚,“不瞒壮士,我与夫人只有一孩儿,吾儿自幼身体孱弱,现下虽稍稍壮实,但也定然受不住那马全力一撞,此次安然归来着实多亏壮士。”
庆轲皱皱眉,不愿意承担这一份恩情,“帮助小公子的另有他人,轲并未帮上忙……”
他的未尽之语止于吕不韦握住他手的动作,男人的手掌厚重有力,看来的目光深沉又认真,充满了说服力:“事情的经过不韦已经听吾儿说过了,壮士不必再谦虚。”
“我没……”
“壮士!”吕不韦轻轻拉了他一把,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人就往外走去。江湖经验显然不足的庆轲三两下就被吕不韦带去了客院。
吕安看着自家老奸巨猾的父亲的背影,只觉得仿佛看到了父亲背后猛然间张开的几根大尾巴,他默默拿起了桌案上的香瓜咔擦咔擦啃了起来,并不打算介入父亲的谋算。
但显然,第二天就要继续去上班的吕不韦不打算让儿子做吃瓜群众,他当天晚上就将吕安提溜了过去,然后对儿子说出了他的猜测——庆轲家中的恩人应当是异人。
吕安更疑惑了,因为说出这一判断的吕不韦面上并无太多喜色,他不解,“阿父,既如此,将庆轲推举给异人公子不是就好了?”
“哪有这般简单?”吕不韦苦笑,只觉得手上现在捧着的是一个即将被掷出去的筊子,吉凶就在翻转之间,他摸了摸儿子的额发,“安儿,若是有一人知晓你过去全部的不堪,并且在你发达之后反复提及……你待如何?”
默然片刻,吕安微微阖目。
吕不韦便知道他懂了,他儿子聪慧,一点就通。
人最忌讳的一件事,便是挟恩自重,这也是极其愚蠢的一件事。
吕不韦是异人的恩人,毫无疑问也人尽皆知。
依照当时的情况,若非吕不韦插手,异人很可能活不到现在。
赵国绝对不会放过异人这一枚棋子,无论是挟制秦国还是杀他出气,就算能活下来起码也要被剥一层皮。更不必提吕不韦走南闯北,投资大量金钱和人力将异人从一个不受宠的公子转为现在太子安国君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吕不韦才更要小心谨慎。
在这些年吕不韦尽量避免在异人面前提起赵国那些年,即便那可以说是他们两人感情最为深刻的两年,当真可以用同甘共苦、荣辱与共来形容。
为何?
因为从吕不韦的角度来看,那是二人感情升华的地方。但是在异人看来,那是他落魄到了人生的底端,甚至于不得不去依靠一个从小国来的卑贱商人,甚至于娶来商人的妾室的低谷。
姑且不论此后二人感情是如何变化,但是那一份耻辱的感觉一直留在异人心中。
异人是个厚道人,他的性格稍显软弱魄力不足,这也是生长在秦王室的公子们的通病。会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现任秦王过于强势,一个家庭里面一方强另一方自然弱。当然,其中也有例外,而那份例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异人这样的性格自然有他的弱点,但是优点便是在于他的心思细腻柔软,在关键时刻,他的感情会高于理智,而这份心软会给吕不韦挣下一份生机。
没错,吕不韦是做好了最后兔死狗烹的准备才靠近异人献策的。他熟读儒家经典,亦通晓春秋史经,怎会不知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纵然他经过再三探查后认为异人是可以共富贵的人,但他亦是极为小心地经营,这其中关键一点就是绝不咄咄逼人。
旁人从他口中绝不会听到一句自己于异人有恩,更不会有一句「若无他吕不韦,异人如何这般」的话语。
他能从一个小小的卫国书生做到富甲一方,甚至可以用资金介入秦国国祚,靠的便是这份小心谨慎以及平和的心态。
若非如此,秦王嬴稷也不会用他。
但现在,如果将庆轲找上门的事情同异人说了,便是在触及异人的雷区,吕不韦必须要考虑到异人的心情。或许短时间内异人不会多想,但难保这件事会在未来有一天被异人解读成他在刻意提醒异人自己有恩于他之事。
但这事也不好久拖,迟则生变。这事吕不韦心中有了打算,他看了眼儿子,见他面上有些担心,便笑道:“虽有些难办,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儿不必担忧。”
“对了,听闻你缭师兄回来了?”
“是!”吕安点点头,笑道,“方才城门口我与师兄见了一面。”
“嗯。”吕不韦沉吟片刻,他指尖点了点桌案。在去年,对于吕家人而言发生了一件大事。
魏王圉在去年卫国国君去朝见他的时候将人囚杀,然后魏王封了自己的女婿,也就是前任魏王弟弟做了新任卫王,此后卫国的一应国事全都由魏王决定。
卫国虽然名存,但已经实亡。
而之后魏王更是颁布下了《户律》和《奔命律》两套律法,内容颇为复杂,但是都有针对商户的条例。
此前吕不韦欲行偷渡异人之事,为了防止牵连家人,吕家人是举家悄然搬迁的,而就在数年前事态平稳后才归去。但现在魏王国策一变,留在卫国的吕家人想来不会好过。
所以吕不韦有将父母和弟弟们迁来秦国的想法。举家搬迁不是小事,吕不韦脱不开身,只有派人去办,但他看了眼才十五岁的儿子又有些犹豫。
儿子最近名声渐大,秦王那边用儿子的名头给风车水车冠名,加上吕家献上肥田之法、改良田之策等等难免引人注意,若有心人调查自是能够知晓这其中有他儿子的手笔。
所以吕不韦有些担心儿子去了魏国半途会被魏王截住。
毕竟吕安所擅长的在外人看起来都是利于农事。农事对于每个国家都是重中之重,魏国自然也不例外。
秦赵一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补给线的重要性,而补给线说白了就是军粮。而且这几年秦国的两项水利收效颇大也是人尽皆知,尤其是泾洛之渠改良了那一片的冷田一事更是令人侧目,也让诸王顿生一股子危机感。
据吕不韦所知,秦王已经秘密派人去韩国将郑国的家人接了出来,各国亦是开始将目光留在水工身上,而贡献了郑国的韩国更是没少被人耻笑,所以在这个敏感时期,吕不韦不敢让自己的儿子离开秦国。
他考虑了下,还是对吕安道:“你不妨问问你师兄下个休沐可有空闲?若是方便,便请他上门,为父有事相托。”
没错,吕不韦的打算便是请尉缭为他和其父搭一条线,给吕家人离卫开个绿灯。虽然吕不韦也并没有把握说魏王会小气到盯着他们一个属国的小小家族,但保障总是不嫌多的。
等尉缭上门后,吕不韦并未多说,只是请他转交信件给其父。老父亲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个年轻人抚了抚美髯,孩子能够有一志同道合的友人极其珍贵,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当然不能用长辈之间的事情影响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啦。
但老父亲不知道的是,两人刚刚转出了主院进了吕安的院落,不过三两句就将他的心思戳破啦!吕小安毫不见外得和他师兄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不过一会甚至连吕不韦计划的整个过程都盘算清楚了。
尉缭刚走了一趟魏国,他认为如今魏国的情况比较特殊,吕不韦的想法求稳,但他对于魏国如今的情势之严峻还是有几分低估。
卫王为了讨好老丈人自然会严格遵守丈人定下的计策,卫国内商贾情况绝对不妙,不过吕家的优势在于吕不韦现在不在国内经商,吕老爷子年事已高,他已经过了65岁征集线,所以卫王一定不会为难他。
反倒是吕家的二子,也就是吕不韦的弟弟有被抓去做城旦的危险。
魏国新出的《奔命律》说白了就是将魏国国境内的所有贱籍都贬为最廉价的劳动力,甚至当中明确说了给这些被强制服役的人最少的食物让他们干最重的活,不要爱惜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做炮灰云云。
这简直就差没有直接说——让他们去死了。法令一颁布,对于其中所囊括到的人们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据尉缭分析,他认为魏王是想要借机收集民间财富。
行商贾之事的需要强制服役,一旦服役便是重刑,为了保命商人们当然要想尽办法脱离商籍,而想要脱了商籍唯一的官方途径便是建功立业,但按照魏国如今的情况,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那就还剩下另一条路——尽献家财。
如果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献给朝廷,甚至于连做生意的本钱也都送上去,国家对于这种竭尽全力支持朝廷建设事业的人也必然要给与嘉奖——譬如赐几亩良田,使之回归田地,然后将他们的户籍重新升为民籍之类。
这的确是一种能够最快速度攫取财富的方法,而且也足够“仁慈”。魏王并没有抄家劫掠,一切都是这些商人自我献出,他只是顺势收下,名利堪称双收。
但事实呢?
尉缭道:“吾此次返家,父亲已有辞官之意。”
他对上师弟看来的目光道:“魏王此前便有此意,然而被信陵君和龙阳君劝下,但现在信陵君叛而出逃,魏王大权独揽……亦是不采龙阳君同百官之谏,强自实行”
尉缭的父亲也是在上谏之列,然而作为诸侯王之间的神经刀,昏庸和明智之间来回切换的魏王在此时并未纳谏,他选择一意孤行,对此尉缭的评价是——“自毁城墙。”
面对这样的君王,加上长期以来魏国于各国间摇摆左右逢源,加上此前魏国不愿出兵助赵之间种种,尉父显然是失去了继续任职的心情,加上他年长,又有旧伤在身,便想要自请荣退。
这次借由尉缭及冠礼,尉父将自己的计划同儿子交代了,尉缭此次归秦身上也是有家族任务在的,一个家族举族搬迁不是小事,尤其尉家家族并不算小,他需要负责落脚之处的一应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