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架空】别说鬼话(16)
张起灵去把床边的柜子打开,拖出一只密码行李箱和旅游背包。他把箱子和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在床上,摆满了整张床,这差不多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
继续干这行,还是学一门普通手艺?张起灵不是非常在意这个问题,对他而言,许多选项的本质是一样的。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地方不太好混。
张起灵把东西分好类,有一沓生潮的空白符纸许久不用,纸面发霉,就先放在旁边等会扔掉。吴邪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床上古里古怪的玩意儿。他抓了一个小瓷碟,食指抹下来一层没洗干净的朱色墨汁。
吴邪搓搓手指,又注意到身边的几张纸,就随手伸着食指在符纸上画了几下,觉得没趣了,继续转头看广告。张起灵只当他跟三岁小孩鬼画符似的,拿起那沓纸就要扔。
可瞥了一眼后,他立马敏锐地感觉到了纸上的内容不一般。张起灵细细一看,吴邪所画的内容是某个符的一部分图形,虽然只有四笔,却完全吻合。正是昨天晚上张起灵用来供香的符,也是吴邪以血点燃、最终为自己指明方向的那张符。
吴邪在符纸被火焰展开点燃的瞬间,潜意识里记住了符文的部分内容,甚至看过一遍后可以原封不动地还原出来。
道上有句话,明灯不灭,熬得过夜。明灯,就是这个符的名字。这句话意思很直白,明灯符的主要作用是供香,保持火光不灭。在法力消失之前从鬼域中出来,才能看得见第二天的太阳。
吴邪模仿的那几笔和张起灵的字迹简直一摸一样,是巧合吗?假如张起灵再稍微传授他一些技法,也许吴邪会展现出他该有的天赋。
张起灵给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收徒这一项,但是看着吴邪,他不由自主冒出了这个念头。倒不是出于养徒防老的心态,只是单纯的,领他进门,从懵懂无知的门外汉,拉扯为业界翘楚。
好像,是件不错的事。
吴邪把自己的“大作”丢在一边,在一堆杂物里挑挑拣拣,翻出个创口贴,绕在食指上卷了卷,忽然抬头,看着张起灵。后者看了眼那张没有情绪的脸,知道这又是吴邪潜意识的动作,就接过创口贴,利索地拆开,贴在吴邪手上的伤口。
但吴邪没有安分下来,而是把创口贴从自己手上撕了下来,二话不说贴到了张起灵手背上,正是刀伤的位置。
张起灵生平第一次处理这么小的伤口,虽说自己是被动贴上,仍是觉得不习惯。他一愣,看了看自己手背,还是默许了吴邪的动作,没有再撕下来。
后来,黑眼镜带着东西,从山里辗转来到他家,看见张起灵家里住着个同龄少年后,习惯性地第一句话便是:“我观阁下印堂发黑,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灾……”
话没讲完,黑眼镜意识到对方的神情不对劲,推推墨镜转头对张起灵道:“你从哪里收留来的这小子?”
吴邪没有回应,正在符纸上随手涂画着什么。张起灵也没有说话,为他在碟中新添了些朱墨。黑眼镜看到这幅和谐画面,不禁感到惊悚,就走到吴邪旁边看看他画的东西,又看看他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黑眼镜郑重道:“你要收徒?你徒弟怎么是个呆瓜?”
张起灵这才出声,淡淡地说:“神魄受损,尚未恢复。”
黑眼镜把黑金刀放在地上,坐下来托着下巴,在吴邪眼前挥了挥手,“来,先喊声师叔听听。”
张起灵打断他,问:“其他东西呢?”
“整天我就是跑腿跑腿跑腿,”黑眼镜絮叨着,掏出一本古书和一个木盒交给他,“跑腿费呢Sir?这里包食宿吗Sir?”
于是黑眼镜很快就顺理成章地被赶走了。
张起灵把长长的古刀拖到角落里,关上房门,从柜底翻出一把薄薄的刀片。然后打开木盒,拿出一块玉。这块玉只是寻常的种,水头略显暗沉,不过对张起灵来说,足够了。
他对照着符谱上的样式,捏着刀片,一刀刀刻着图案。玉只有一块,每一刀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每次的动作都如同最初那样谨慎认真。刀尖在玉面上刮过,渐渐绘出抽象的云篆字体。
他以前不是没有刻过玉符,但绝大多是些极富攻击性的,镇压怨灵或者束缚凶鬼,不一而足。像这种出于保护的符术,不需要耗费他太多元神,还是头一次这么轻松。张起灵习惯了刚烈的阳刻玉,现下要做一个温润的阴刻玉,反倒不太顺手。
他刻出了一个驱邪符,然后把玉坠系一段红绳,挂在了吴邪脖子上。吴邪垂眼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张起灵的脸。可能是玉的灵气本身发挥了作用,吴邪双眼的深处似乎多了抹神采。张起灵看得无比清楚,这个少年很快便会恢复神智了。
那天晚上,吴邪没怎么胡闹,安然入睡了。张起灵睡在他身侧,一张床上谁都没有把谁挤下去。两个少年,一个不喜说话,一个神智糊涂,屋子里虽有生活气息,却没有人声,十分安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静寂。
张起灵自小通读古籍,他想起了一个医书上的醒神明识的方子。或许不必画符,几味中药就能使吴邪恢复。
白天的时候他去了趟药店,坐在柜台后的那店员飞快地瞟他一眼,又低头看电脑,屏幕上挤满了红绿相间的条目。店员问:“买什么?你家大人呢?”
张起灵看着眼前满满一大柜子陌生的西药,从罗红霉素到阿莫西林,他从未了解。张起灵最后下了决定,答道:“白露寅时剥取的合欢皮。”
“什么?”店员没听清,抬头看看这个孩子。
“合欢皮,有吗?”张起灵淡然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我们没有中药材。”对方终于听懂,“什么症状?说说,给你对症下药。”
张起灵不说话了,自个儿走到货架前,一盒盒地拿起来看标注在上面的文字。店员打量着他,这少年不像是生了病的神态,多半是大人让孩子出来买药的。那么家里大人肯定难受得走不了路,但又只是来店里买点非处方药,就不会是重病。
于是剩下一种最大的可能性,店员开口道:“你妈妈是不是痛……肚子痛?”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浏览药盒上的说明。店员想了想,转身从柜子里抽出几种药,“是要买这些吧?”
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哪里懂这些,更不必说张起灵从小就很少与外界接触,大部分的知识储备来自古籍,遑论青春期的生理科普了。他心里半信半疑,走过去拿起药盒,目光扫到主治功能那一栏,看到活血调经四个字,接着是什么产后淤血。
这是看得懂的。可以确定的是,吴邪没有怀上,也不可能怀上。张起灵谢绝店员的一片好意,最终两手空空出了药店。
吴邪的表情已经不再是一片空白,时不时会露出几分情绪。其实就算没有中药调养,张起灵也不担心。等到吴邪恢复正常的时候,首先是向他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
身怀那种体质,吴邪还必须学点东西自保。张起灵可以教他,就像自己以前学习掐诀画符那样。不过,方式会更温和一点,张起灵也会做很多准备,一步步让他了解那个世界。
张起灵走在回去的路上,街上有人正往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半条路上的电线杆无一遗漏。他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往前走,但是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图像。
电线杆上贴着的分明是寻人启事。那张照片里,少年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看向镜头,相机抓拍到了一个很自然也很开心的笑容。背景里还有很多穿着同样校服的人,仿佛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活动。
就是那个少年,眉眼一模一样。张起灵看到寻人启事上的文字,心里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原来他叫吴邪。照片上活脱脱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可是,张起灵遇见吴邪已将近三天了,从来没看过他露出那种阳光下的表情。
最多也就是,第一天晚上他在恐惧中哭得绝望失常的脸。
张起灵看着这份寻人启事,默默背下了吴邪的相关信息。男,汉族,十五岁,性格开朗,暑假来此旅游,与家人失散……再往下看,写着必当重金酬谢云云,字里行间满是焦急。张起灵没有体会过亲情,但是不知怎的,内心起了些微的波澜。
张起灵回到屋里,吴邪静静看着电视,脸上不悲伤也不快乐。
荧幕里,人间悲欢离合,世间起起落落,千变万化,然而都不属于张起灵的那个世界。
张起灵生活在阴阳两端的交界处,游走在无常的时空边缘,但大多数人并不会像他那样。有道是,人间无鬼,鬼域无人。
电视旁,散落着吴邪新画的符纸。这几天张起灵经过观察,确认了他真的大有天赋。等到恢复清明后,应该能进步神速。张起灵是三岁开眼,八岁便首次独自出入鬼域,相比较而言,吴邪的年龄稍晚了些,但不会有大碍。
那么从此以后,这个少年开了阴眼,便将和自己一样,与无尽的阴魂打交道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打量吴邪的全身。那天晚上被血弄脏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又穿在了身上。是件校服,运动风,非常符合吴邪的年龄。唯一违和的,是他脸上的神色。
这年的夏天。
张起灵摘下吴邪脖子上的那块玉坠,拿起刀片,翻开符谱,又在反面刻了一个封禁符,然后再次给吴邪戴上,收紧红绳的长度。
绳子缩短后,就不能摘下来了。为了确保效用,他在玉坠上抹了自己的血。封了阴眼,也就意味着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通道。
早晨,张起灵把吴邪领出门,带他到电线杆下,让他留在这里别乱走。吴邪点点头,张起灵抬脚离开,自己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这年的夏天。
一个路人看到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又注意到了旁边的少年本人,很快拨通了他父母的电话。
吴家几乎倾巢出动,吴邪的二叔赶到现场的时候,欣喜之余看到了他胸前的玉坠,若有所思,不由仔细多看上几眼。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吴二白被吴母推到了一边,吴母抱着儿子号啕大哭,喜极而泣。一家人总算团圆,吴邪在母亲紧紧的怀抱中两眼一闭,身子软了下去。
这年的夏天。
吴邪生了一场大病,两天后在医院里醒来,不明所以地问:“这里是病房吗?”
医院里人来人往,上演着人间生老病死的永恒规则。
吴邪又说:“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病?我晕了多久?完蛋我要得绝症了,你们说吧我挺得住。”
他的三叔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臭鸡巴瞎说什么,你这小子!”
这年的夏天。
出租屋里只有张起灵一人,如往日一般的安静。之前吴邪住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貌似没有什么区别。但又确实存在一些差别,张起灵能感受得到,就是说不上来。
那种滋味是不一样的。那个少年的呼吸和目光,让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具有的温度。
张起灵关了灯,躺下睡觉。枕边没有其他人,感觉不太习惯,仿佛什么东西把他的心钩了起来,让他无法入睡,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勉强有了睡意。原来一个人的存在,可以如此严重地影响另一个人的思绪。
张起灵想起自己入世之前,日子过得不像日子,只是在不断重复前面的日子。那老头说他没有心,因此他从来都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就像传说中的无常,行走于阴阳之间,不带一丝爱恨,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出发点。
所以,用行话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在“走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