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你做个人吧[洪荒](115)
有人静静地立在那里,衣袂如雪,霜寒冷寂的容颜上,不沾任何红尘的气息。昔日乌黑的发彻底堕为雪白,以发带束起,冰冷彻骨。
此时天光淡薄,云影无踪,极为冷清的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立于万千寂静之中,衣袂被风吹拂而起,寂寥而宁静。
玉清,元始。
通天认出了来人,不觉站在原处,微微抬首,以一种静默的姿态望向他。
他打量着他的模样,视线尤其在他雪白的发上停留了许久,不觉微微敛了眼眸,忽觉一种无言之感。
之前发生之事,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已然隔了千山万壑,久到再也无法回头。
而他也不曾想过回头。
通天低垂了眼眸,静默无声地从元始身旁经过,什么话也没说,那人也一言不发,仿佛只是偶然碰巧遇到一般,目不斜视地望着那旁边开得姹紫嫣红的花。
如此便好。
少年似是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头顶的天穹。
无爱亦无恨,方得一副清静身。
他匆匆而去,未曾回首一眼。元始亦负手于后,静静地等着他走远。
良久良久,他垂落了那双玄潭般幽静空旷的眼眸,掩着唇,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血色溅落在地面之上,泛着妖异的色泽。
老子从旁边走出,静静地看他一眼:“如此,可还安心?”
元始咳嗽着,微微掀起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想下界。”
老子衣袖微动,手掌中已经捏住了一颗拇指肚般大小的丹药,强制性地塞入了元始口中,一手又搭上了他的脉门,替他周转着法力。
元始眸光淡淡,视线没有焦距,不知落往何处:“他拒绝了天道的圣位,便只能另辟蹊径证道,紫霄宫那位只能教他成圣之法,而教不了他证道之路。”
“咳,这条路,他只能自己去走。”
老子重重地叹气:“元始。”
他弟弟淡漠地抬眸望他:“你不担心吗?”
片刻之后又了然地点点头:“也是,你若是不担心,就不会一直站在那里了。看来你也是担心的。”
“元始?”老子抓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微垂了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与鬓边拂落的霜发。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可以不说话的?”
元始忽而笑了一声:“兄长。”
他道:“我欲下界。”
老子垂眸瞥他,不急不缓道:“为兄不准。”
他仍然扣着元始的手腕,眸光平淡如水:“他不打算证这圣位,是因为他本就无路可走,你不一样,元始。”
白衣的青年微微敛眸,唇角勾了勾:“愚弟可以去证魔道的圣位。”
老子低眸望他,目光静默。
元始与他对视几息,又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我说笑的。”
他阖了眼眸,内视自己的灵台,望着那仍然残留着净世白莲气息的所在,语气平静至极:“他不想我入魔,我便不入。”
“最好如此。”老子仔细地检查过元始的身体,又叹息几声,直截了当塞给他一把丹药,继而叮嘱道,“记得每吐一次血便吃一颗。”
老子:“我们那位弟弟心里是有成算的,此次说是危险,未必不是机遇。他求道向来一往无前,从不回头,你若是不想往后落后他太远,还是要继续努力的,争取啊,也证个道什么的。”
元始低头望着老子放到他手掌上的白瓷瓶,伸手轻轻晃了晃瓶身,听着里面几声闷闷的,极为轻微的响动,一看便是分量不轻的模样。
他的眸光微微暗下,忽而抬手揭开符箓,往手上倒了好几颗丹药,干脆利落往口中一倒。
“唉,你!”
元始抬眸望去,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子,神情中竟平白生出几分奇异之色:“你还是唤他‘弟弟’吗?”
老子欲要阻止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便已为时已晚。
他垂眸望着元始,淡漠出尘的面容上,一时之间,竟然全无半分情绪。
良久,他方轻轻开口:“不唤他弟弟,又该唤些什么呢?”
*
巍巍殿宇之间,缥缈无垠的云霭充盈天地,蔓延到长长的台阶之下。入目所见,尽是云遮雾绕的景象。
若是凡人见了,自当赞叹一句:“宛如福地洞天,神仙居所。”
可于通天而言,并没有这个“宛如”。
道祖所居之地,自有万千气运聚集于此,风云变幻无穷无尽。
他如以往万千次一般踏入殿中,没有敲门,没有询问,自然而然地寻着熟悉的路径而去,路过廊下,转过长廊,去寻他师尊的所在。
鸿钧正在桃花树下等他。
伴一局残棋,一地落花。
他长身玉立,站在纷纷而落的粉白花瓣之中,却与这缠绵悱恻的花瓣格格不入。雪青的衣袍曳地,回眸望来,依旧是一派从容不迫、无悲无喜的姿态。
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纷扰红尘,对他而言,皆是寻常俗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转身朝他望来,唇角轻轻上扬,原本漠然无情的眼中,便又染上了几分星星点点的笑意。
“通天,你先前同为师说,你这三千年颇有一些感悟。”
通天低眸颔首:“是。”
“那便同为师再手谈一局吧。”鸿钧道。
通天便上前几步,同鸿钧对坐,平平静静地来下这一局棋。
日升月落,霞光与白云共生。
不知岁月几何,太匆匆。
鸿钧一边下棋,一边抬了眼眸,凝视着身旁一袭红衣的少年:“女娲已经同后土一道同访巫族而去。你有空不妨带着云霄他们去寻她。”
通天微微颔首。
“接引他们最近异动频频,可能会追着你一道下界,实在不行,你就把他们弄死吧,若有因果纠缠,你就算到为师头上。”
鸿钧端详着棋局,用今晚我们吃个鸡腿般平静的语气随意道。
少年捏着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由哭笑不得道:“怎好劳烦师尊替我背锅?”
鸿钧理所当然道:“他们前世便总喜欢欺负你,今生还改不了这个德行。总得让他们知道——坏事做尽,是真的会死的。”
说至最后,他目光微寒。
通天沉思了几许,艰难地回忆了一下他与接引准提他们几次的交锋。
是这样的吗?
我有被欺负吗?
除了封神之外,好像,也许,大概……他也没吃到什么亏吧?
鸿钧却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般,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出言指点道:“那只是因为他们打不过你,若非如此……哼。”
通天果断应下:“好的师尊,我明白了师尊。”
他们又下了一段时间的棋,直至鸿钧抬首,侧眸望了望远处。
“妖皇帝俊,东皇太一,如今皆已下界而去。如此看来,巫族急剧扩张的局势已经让他们感觉到危机了。”
通天点了点头,不甚意外:“他们一向是有抱负的。”
鸿钧便又看他:“你后来收的一些徒弟,不少都是巫妖两族之人,为师不拦你教化众生之志,但有一些人,不能收入门下,便一定不能收。”
通天深吸一口气,忽而垂首拜下:“师尊……”
“弟子前世,到底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他的声音中含着隐隐的愧怍,低眸垂目的瞬间,只瞧见鸿钧微垂的衣摆。
鸿钧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又轻轻叹上一声:“师尊这种东西,不就是拿来给弟子背锅的吗?”
他俯下身来,轻轻将少年从地上拉起,静静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为师能护你多久,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任性多久,谁有意见,让他亲口来同为师说!”
通天不觉仰起首来,怔怔地望着鸿钧,他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师尊,您这话说出去,怕是有不少人会指天骂地,说道祖不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