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617)
沈天云苦笑一声,难道这么多年来,他曾经想像要与这邪物交锋之日便要终结在一群愚妇之手?多么可笑……他不过只是为了追寻一个答案,为娘亲讨一个公道,最后竟是要败在一群不关心答案不在乎公道的愚人之手……
哪怕是沈天云,他亦明白,手握辟邪剑却身陷在怪物的重重包围之中,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一旁的应晴无数次见过他练剑,无数次见过他出手,此时的她也知道了沈天云的处境,鬓间那把尖锐的金钗不知何时已经拔下,握在了手中。
而此时,她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淡淡道:“不对,这不对。”
那个声音太突兀,竟叫她一时忍不住转头去看,是什么人,在这样鲜血横飞的恐怖之中,还能似这般平淡如水说着这样的闲话。
场中,柳夜阑负手而立,视线却牢牢看着一个方向,那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偏离过的方向,那个血雾来到之地,那片蓝海所在之处。
然后,柳夜阑仿佛才从方才那一场怪异的呆滞中抽离出来,竟然缓缓环视周遭,仿佛才看见沈宅的废墟,才看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的沈氏诸人,才看向……那些将沈天云牢牢围困起来的血色怪物。
蒋叔致长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家伙醒得还不算太晚,没被殃及至死,也没被砸死,现在那沈天云情形不妙,却还能支应,纵然这话说出来不道义,可蒋叔致也十分清楚眼前的局势:那群已经中邪的沈氏族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连沈天云应付起来都如此困难,他们更是不可能与之为敌,为今之计,就是找个安全之地赶紧躲起来,他们这群外乡人在这诡异的溪涂镇上,实在是太过危险!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柳夜阑过来,却紧接着看到叫他差点崩溃的一幕,好不容易才从“中邪”中走出来的柳夜阑竟然抬脚直直朝那怪物大战的战场走去,然后抬手拍了拍一个怪物的肩膀,就好像偶然遇到一个故旧,打招呼那样拍了下去,就好像没有看到对方满身鲜血、狰狞面孔与血盆大口一般。
童青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怪物迅速回身,赤红双眼满面鲜血叫周遭镇民尖叫着四散逃开,就是那些原本想求沈天云留情的镇民亦在近距离看到这样恐怖的怪物真容之后,尖叫着躲避开去,不敢再有任何停留。
柳夜阑却是静静地与这怪物面对面,仿佛对对方的恐怖面容视而不见一般淡淡道:“既已收到祭礼,缘何毁诺?”
然后,这怪物便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原地,下一瞬间,仿佛什么从它身上抽离一般,僵硬的四肢刹那变得柔弱,竟是不声不响地直接软倒在地。
这一幕叫所有人目瞪口呆,这这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的到底是什么邪术?!竟然叫这些邪物都败在他一句话之下!简直太过骇人听闻!
柳夜阑却仿佛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他只看着那密密麻麻将沈天云围在其中的怪物,皱眉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然后他转身对周遭镇民道:“来几个人帮忙。”
蒋叔致乍着胆子颤声问道:“帮、帮……什么忙?”
柳夜阑看着蒋叔致眼前一亮:“三哥你肯帮忙太好了!就像刚才我这般把他们叫醒就行!”
“叫、叫醒?!”蒋叔致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以为是叫人起床?这他.妈的是一群随时可能把你撕成碎片吞吃下去的怪物!
可柳夜阑好像没觉得他说的帮忙有多么强人所难,点点道:“没错,就像这样。”
然后他抬手,拍向下一个怪物,一模一样鲜血淋漓的狰狞面容,一样的问候:“祭礼结束,醒!”
仿佛被抽尽了力气一股,那怪物便一般无二地倒下了。
蒋叔致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然后他看向周遭众人,镇民们畏惧地看着眼前一幕,望向柳夜阑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隐隐的敬畏。
然后他又看向旁边的童青、地上的应晴,想到里面的沈天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终是一咬牙,朝身旁随从衙役们道:“走!我们……帮忙去!”
在众人一脸视死如生的悲壮眼神中,蒋叔致颤着手拍向一个激动着想冲进里面的怪物,在那迅捷恐怖的回身中,他差点忘了如何出声,那怪物瞪着赤红双眸,张开血色大口便要朝他扑将过来,蒋叔致尖叫一声:“卧槽!!!”
这特么的和柳夜阑说的不一样!
还好柳夜阑见势不对,竟是百忙中伸手再次一拍那即将扑过去的怪物:“醒!”
看到那只怪物软倒下去,柳夜阑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三哥,所谓唤醒,除了拍肩,还要喊一喊魂,不然怎么醒得过来?”
蒋叔致惊魂未定,想骂娘又憋了回去,最后只僵硬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再然后,他便一个个拍过去,从开始手心冒汗,到后面的轻车熟路,他身后随从一个个也有样学样,一个个拍将过去,终于是将这数目庞大的沈氏族人一个个“唤醒”、看到了最里面战至精疲力竭的沈天云。
待到最后一个怪物被柳夜阑从沈天云手上唤醒过来之后,沈天云拄剑在地,满身狼籍朝柳夜阑一礼道:“多谢。”
柳夜阑却是避开一礼,郑重朝沈天云道:“该是我们所有人谢过沈兄才对。”
随着柳夜阑话音刚落,这一直雨雾重重的小镇突然一线极其灿烂的阳光洒落废墟之上,所有镇民抬头看向这阳光,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溪涂镇上……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样明媚无暇的阳光,过去的那些日光都仿佛是隔着重重阻隔落到镇上,从来没有这般的温暖宜人,仿佛心中什么阴霾亦被一并驱逐了一般……
柳夜阑仰望头顶阳光,微微一笑:“自此之后,此镇之上将再无阴霾。”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断言之后,无数火光青烟自这小小镇上数地升起,所有镇民心间一颤,情不自禁看向自家屋宅所在之地,然后有人低低道:“敬水衫……没了。”
这一刻,那盘桓得太久太久的阴暗彻底消失。
然后,柳夜阑看向沈天云:“沈兄,功德无量。”
沈天云却是神情复杂,他前半生命运与溪涂镇仇恨入骨纠.缠瓜葛,才会花费那样多的时日去寻找这传说中的辟邪剑,他亦未曾想到,方才一剑,竟是真的能将前半生心中阴霾连根拔起。
眼前这书生不过机缘巧合偶遇此事,可如果不是遇到对方,最后仅凭自己真的能做到眼前一切吗?
如果最后没有他的提点,恐怕非但自己藏身在诸多怪物之口,恐怕这整个溪涂镇都将难逃魔爪,那些怪物……最后会不会又会重新生成盘踞此地的血色浓雾?溪涂没有活人之后,那血色浓雾会不会朝周遭蔓延开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看起来柳夜阑好像没有做什么,可沈天云心中明白,只靠他自己,哪怕有万全准备,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将那邪物驱离。
沈天云犹豫片刻还是出言问道:“那东西……已经走了吧?”
柳夜阑点头:“我方才再三确认,通道已经被辟邪剑斩断,残余的也已经被‘唤醒’之式驱逐,此地当无残存。”
沈天云吁了口气,隐隐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溪涂镇民们亦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盘旋着的阴霾仿佛真的彻底消失,甚至有人当即抱着身旁的孩童大声哭泣起来。
沈天云看着眼前一切,心绪起伏不定,当年,他娘带着他千山万水跋涉至此,原以为找到了父亲故族所在,便找到了依靠,哪怕是在知道了父亲所留下的一切已经被沈氏宗族瓜分之后,他的娘亲也依旧没有半分沮丧,只告诉他,此地既是父亲族地,能教养出父亲那样的人物,他自然也能在此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余一切自有娘亲去处置。
哪怕清贫,哪怕日子艰难,他也从来没有见到他娘亲流露半分沮丧泄气,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小小的溪涂镇。
直到……他们第一次看到了敬水衫。
沈天云甚至已经想不起到底是因为什么溪涂镇上再次有人祭出了敬水衫,只为平息水神之怒。
但那一次,沈天云的娘却是义无反顾冲上前牢牢抓住了那件敬水衫,没有叫它带走任何一个孩子。
在满镇镇民的惊恐打骂之中,他娘只说了一句:“我们娘俩只靠自己,不指望什么水神!”
年幼的沈天云那个时候只觉得眉眼毅然的娘亲是那样高大,那样值得他依恋,可是当天夜里,他的娘亲便落水,死在了这溪流之中。
镇上所有人都说这是水神的惩罚,可如今回想起来,沈天云听到地上方才软倒的“怪物”们竟开始发出低低呻.吟,手中辟邪剑安静无声,可他却眯起了眼睛,有种再次拔剑的冲动,人心……有时或许比这世上最可怖的邪物还要可怕。
纵使邪物消失,这溪涂镇也终究不能让他有半点流连之意。
所谓归宗,不过只是为了领晴儿回来见见爹娘罢了。
想到这里,沈天云脚步不停,只遥遥向柳夜阑一行人行了一礼,便扶起自己的妻子,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了此地。
柳夜阑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这小镇之中,心中亦是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惘,他环视周遭那些纷纷与自己的亲人“团聚”的镇民,好似一.夜惊魂中所有一切的黑暗罪恶都已经随着阳光的出现而消失,可是,在一声悲痛欲绝的哭泣之中,终究是提醒着所有人,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再也不能回来,就同这镇上夭折的许多幼童一般。
仿佛知道他此刻心境,童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只低声道:“柳兄,终究你……大家都安然无恙。”
柳夜阑苦笑,说的也是,经过这恐怖诡异的一.夜,童青与他还能这般安然交谈,已然是大幸了,只是,他看着童青低低咳嗽,不由又皱起眉毛道:“你不该来此地的。”
童青却是斜睨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说话,柳夜阑见他面色苍白,亦再无心情在此地停留,只想着这小镇中缺医少药,他想知道之事也已经差不多查探清楚,还是应当赶紧返回安平给童青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柳夜阑甚至没有去看那想与他再说些什么的沈氏老族长,只与蒋叔致简单交谈之后,他们这一行人竟也与沈天云一般,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径自起程离开了溪涂镇,竟连那沈氏族长再三挽留都没有耽搁他们半分功夫。
马车上,看着童青再次陷入沉睡,蒋叔致的目光自童青苍白的面色流连至那只牢牢抓着柳夜阑衣角的手上,神情是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复杂。
柳夜阑却是在这马车颠簸中,伏案写着什么,好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到蒋叔致复杂神情,便不由道:“三哥,怎么?”
蒋叔致看着浑然不觉的柳夜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童青无疑是父亲最看重的一个孩子,自幼身世那样坎坷,却偏偏有了这样的心思,不论是换作身边哪一个弟兄,蒋叔致都能笃定,自己必是会再三劝解,甚至将二人远远隔开,可对于童青,自幼畸零孤独,那样的决定……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些。
蒋叔致竟然就此沉默下来,柳夜阑神情间却是十分疑惑:“三哥?”
蒋叔致心下苦笑,瞧,这书呆子自己却是半分也没有觉察哪,自己这表弟可当真是……唉。
看着柳夜阑,他只生硬地转了话题:“这么说来,张王两户灭门之案,你是已经有了准数了?”
柳夜阑思虑道:“却也未见得。”
蒋叔致讶然:“难道不是这镇上那敬水衫背后的邪物所致?”
柳夜阑却只在蒋叔致的追问中意味深长地道:“邪物?呵,或许吧。”
邪恶的……从来不只是神鬼话本中那些非人之物啊。
柳夜阑随即道:“此间事恐怕还要向蒋县令明言,其余的,既然县衙已经将一切推到马三头上,便也不必激起民间不必要的猜测,只是这溪涂镇恐怕还需县令大人多费些心思。”
蒋叔致本以为令张王两氏灭门的必是那邪物无疑,毕竟,离开溪涂前,他已经从沈氏拼凑出了王氏搬离溪涂前后始末巨细:那王氏次子本就不学无术,却偏偏在镇上一群地痞流.氓的教唆下向水神发了愿,要通过童子试,他识得的字都没有几个,怎么可能通过?
可他却偏偏通过了,王氏二老连同王氏长子知道真相之后都是极其震惊,水神之愿既已灵验,自然是要还愿的,家中那件敬水衫难道要套到自家孙儿孙女身上?再如何不舍,镇上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如此,否则水神降临的惩罚没有任何人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