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度造神(22)
仇丰壤依着启明的意思,寻一处安静的雨亭歇脚。他掏出一沓卷子,边写边等启明。
少年的心事很好猜,仇丰壤没有撒谎,他的确久闻启明盛名。五岁的编程天才,八岁遭遇绑架,失去双腿,只得靠轮椅出行,悲惨的过去和智慧的头脑,令仇丰壤同情又仰慕。他无数次设想如果他早些认识启明,是不是能帮助启明远离世俗纷扰,专心钻研技术。
当真正见到启明,纤瘦冷淡的少年激发了仇丰壤的保护欲,他竭力地想要亲近启明,奈何启明边界感太强,任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过好朋友的界限。于是他准备换一种打法,直接向启明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仇丰壤满脑子转着如何与启明沟通,第一句说什么比较得体,一旦被拒绝,他又该怎么保持和启明的关系。卷面空白,一字未动,仇丰壤眉头紧皱,虎牙无意识地啃咬中性笔的尾巴。直到日头西沉,金红的晚霞铺陈半个天空,他也没想出一个完美的解法。
启明和陈雁桥踏进大门,远远看到背书包的仇丰壤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启明!”
“陈姐姐,您先回去。”启明说,“我和仇丰壤聊两句。”
“好的,香香应该做好了饭,你们不要玩太晚。”陈雁桥理了理启明的衣领,笑着调侃,“如果太晚,你就把同学领回来吃饭,我收拾一下客房。”
“嗯,谢谢您。”启明滑动轮椅,去仇丰壤身边。
“我们去会客厅?”仇丰壤问。
“去凉亭吧。”启明说。庭院里除了四面无遮挡的雨亭,还有专为怕蚊子的启明设置的纱窗通风小凉亭。凉亭在启明居住的院子对面,他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仇丰壤欣然同意,与启明并排走,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来学校,都没人陪我玩了。”
“你朋友不是很多吗?”启明说。
“朋友在精不在多。”仇丰壤说,“我天天打篮球,天天赢,已经打腻了,可惜找不到人陪我吹风。”
“我跑不动才吹风。”启明说。
“启明,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有缺陷的残疾人。”仇丰壤说,“我想要照顾你,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既然在你眼里没有缺陷,为什么你要照顾我?”启明尖锐地问,他讨厌被照顾,仿佛他是什么没有自主能力的弱势群体。
仇丰壤语塞,悻悻地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启明停下轮椅,仰头看着仇丰壤,十七岁的男孩身形修长,肩膀厚实,仇丰壤将成为一名健康的成年人。
“我的真实性格,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启明说,他看着局促窘迫的仇丰壤,咽下尖锐的言语,缓了口气,继续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他因不合群显得孤僻傲慢,实际脾性温和,不想刁难任何一个人。
启明驱动轮椅继续向前,夕阳拉长他的影子,十五岁的少年人身高一米七八,坐在轮椅上并不矮小,反倒有种矜贵的气质。
仇丰壤跟在后面,快走几步与启明并排,他怀揣着一丝希冀,结结巴巴地说:“启明,启明,我、我喜欢你!”
轮椅再次停住,启明疑惑地看向仇丰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喜欢你。”仇丰壤声音渐渐低弱,垂下眼睛,不敢和启明对视,“我小时候就听说了你的事迹,知道你出事我特别惋惜。后来见到你,发现你没有因为腿的事意志消沉,依旧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我特别佩服你。”
“我不知道怎么能离你近一点。”仇丰壤说,他期期艾艾地拉住启明的手臂,“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不好意思。”启明态度明确地回绝,“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仇丰壤站在凉亭前,替启明拉开纱帘,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失望:“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是残疾人,这意味着我没办法融入你的交际圈。”启明说,“我不想要你抽出一部分精力照顾我,你的朋友们也会因为我的存在感到拘束。”智能轮椅载着他滑进凉亭,“你会因为照顾我的身体和感受,而身心俱疲,却碍于道德,不敢向我提出分手。”
“我是残疾人,在社会共识下,我是弱者。”启明说,“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眼中的‘弱者’。”
“启明……”仇丰壤惭愧地低下头,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他不把启明当做残疾人,但他的内心深处,下意识将启明放在弱势的位置。启明的假设符合逻辑,精准地戳中仇丰壤、乃至全人类都避不开的境况,道德是人类社会的根源之一,道德要求人们尊老爱幼、帮扶弱小。仇丰壤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迫不及待向启明展示羽毛,其中刻意的照顾行为刺痛了启明的眼睛。
“你没有错。”启明说,“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成为他人的拖累。”他主动反手握住仇丰壤的手臂,刻意地安抚道,“谢谢你喜欢我。”
第23章 早恋
仇丰壤坐在凉亭里,沉默地吃过饭,和启明道别。临走时,他问:“我们还是朋友吧?”
“如果你想的话。”启明说。
仇丰壤抿唇,他比启明大两岁,相处时却有种被俯视的错觉,他看向端坐轮椅上淡漠的少年。启明不是山峰或者河流,他是缀在天幕的一颗明亮的星辰,无论仇丰壤多么努力奔跑,也只能在地球表面,仰望星辰的光辉。
“我希望我们是朋友。”仇丰壤说,他朝启明挥挥手,“不用送了,我知道路。”他掀开纱帘,走出凉亭,隐入树林深黑的阴影。
启明没有把仇丰壤的表白当成一件值得重视的大事,他回到小院,和陈雁桥打声招呼:“陈姐姐,我回来了。”
“你同学呢?”陈雁桥问。
“他回家了。”启明说,轮椅载着他向电梯滑去,“我去楼上看一眼。”
“去吧,有事叫我。”陈雁桥说。
工作室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半透明的人形影像随节奏蹦蹦跳跳,彰显着人工智能的好心情。启明注意到人形影像换了一身更加休闲的衣服,鹅黄兜帽卫衣和深蓝牛仔裤,那张严肃正经的面容眉眼舒展、唇角微扬,多了几分随意洒脱。
“晚上好,小五。”启明说。
【晚上好,星星。】05说,人形影像停止舞动,迅速立正,呆呆地挥手,和启明问好。
启明忍俊不禁,人工智能再怎么表现得人性化,也摆脱不了本质的呆气。
“怎么这么高兴?”启明问。
【我听见您拒绝了你同学的请求。】05说,【但您没有明确拒绝过我。】人形影像出现在轮椅旁边,趴在启明的膝盖上装可怜,【我喜欢您。】
“……走开。”启明耳朵通红,他撇过脸,不去看可怜巴巴的人形影像,却忘了影像仅仅是人工智能用来讨好启明的工具,天花板上的球型摄像头将他的反应全部收进码流,通过计算芯片精密分析。
【我没有重量,也不会走。】05狡辩,【通过放映灯,我有了一项新技能。】它迫不及待地向启明展示他出色的学习能力,射灯闪烁,人形影像仿若短路,出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一模一样的影像,或站或坐,或笑或哭,堆满了整个工作室,极端的诡异和恐怖。
启明呼吸停滞,说:“小五,可以了。”
【星星,我不是人,我可以同时运行999条线程处理任务,我可以担任所有你想要我担任的角色。】05喋喋不休地说,【我想要把您录入我的‘社会使命’,用以获取你的信任。】
“我本来就信任你。”启明说,“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他不太懂人工智能突然发癫的原因。
【那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05学着仇丰壤的语气,人形影像由无数个合并成一个,趴在启明膝盖上。
“什么机会?”启明反应过来,“你是说仇丰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