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调剂,但第一指挥[星际] 下(181)
诺亚选择住在人群密集的公寓,虽然陆衡多次提出让他借住陆家,但诺亚觉得公寓更适合他的作息,而且他也不习惯佣人伺候。
此时他庆幸极了。
幸好是独居,才能藏住郁蝶尾这么大一个活人。
郁蝶尾今年也是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年轻时的郁令雪很有几分相似。
她不可能不知道孤身闯来中央星域有多危险,但还是不要命地来了,只用宽大的连帽衫勉强遮住白发,这种程度的伪装,诺亚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让郁蝶尾尽快洗漱了换一身干净衣服,诺亚给她准备好丰盛的早餐。
出乎意料地,郁蝶尾吃得如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她好歹也是执政官的外甥女,诺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人竟敢短了郁蝶尾的吃穿。
郁蝶尾吃得很饱,还不忘唠叨:“好好吃,我能不能打包回去给舅舅他们也尝尝?”
“……连郁执政官都没饭吃?”
郁蝶尾眨眨眼:“整个东部星域都没饭吃。活着的都是耐饿的,有些凶巴巴的已经开始吃人了。”
她说得如此轻快,以至于诺亚险些没反应过来她提到了“吃人”二字。
好半天,诺亚才艰难找回声音:“吃什么?”
郁蝶尾噗地笑了出来:“您这是什么表情呀?诺亚叔叔,难道您对人类的自私很陌生吗?”
难道他对人类的自私很陌生吗?
当然不。
他不止熟悉人类的自私,熟悉昔日同胞的自私,还很熟悉自己的自私。
如果他想直面这些煎熬与苦难,又何需郁蝶尾千里迢迢赶到他的面前?
是他乞求着酒精的麻醉。
是他逃避着难堪的现实。
是他——
“我想代舅舅、妈妈,还有东部星域所有的人类向您道歉。”郁蝶尾忽然跪下,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一记三拜九叩的大礼。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诺亚从未见过这么郑重其事的郁蝶尾,以至于须臾间有些出神。
从这十八岁的少女身上,他恍惚看到了早年郁令雪的影子。
郁蝶尾沉默了几秒,带着哭腔,无比恳切地道:“人类输得很彻底。但是,哪怕只是作为高维生命脚下的一条臭虫,我们也还是想要苟活下去。”
诺亚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人类会输,但人类不想死。是求生的自私让我们团结、让我们勇敢、让我们繁衍至今。或许,即使真的得蒙高维生命的垂怜,侥幸只是沦为奴隶,我们还是会存有人类的反骨,不择手段寻求独立自由的那天……
“但是,请让我们活下去吧。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一位‘神明’怜悯人类,只是因为‘神明’是您,才斗胆生出这种妄想。诺亚叔叔,请原谅厚颜无耻的我们吧。”
那天,郁蝶尾的额头在地板磕得发红。
诺亚却破天荒地没有说话。
他们心思各异,神情都是一片痛不欲生的煎熬。
世上许多东西都是没有定论的。
譬如是非、譬如对错、譬如真假、譬如爱憎。
譬如诺亚此刻的心绪。
譬如诺亚不得不做出抉择的立场。
不告而别的诺亚在中央星域的贵族圈里掀起巨浪。
朵丽丝、陆昀都先后向他致函,不解他为何还要重回东部星域那片死地。
可他毕竟是首屈一指的异能者,毕竟是人们心照不宣的“神明”。
虽然疑惑,但随着他的转移,中央星域终于对东部星域施以援手,朵丽丝甚至亲自率领冯·维尔家族亲兵登陆东部,协助诺亚维护当枢之下的治安。
不久,西部、北部也派人援助。
他们各展所长地讨好诺亚,因此不吝于向一群“神衰”感染者谄媚逢迎。
难民也很了解是谁为他们带来希望,他们在红水澎湃的断壁残垣间为了诺亚纵情歌舞,前所未有的虔诚祝祷声如浪花一般洗礼着诺亚。
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既不觉得受宠若惊,也不感到荣幸备至。诺亚淡漠得就像在旁观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除了郁蝶尾,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诺亚把自己关在STA科研基地,废寝忘食地研究着“神衰”抗原和对抗天灾的办法。
与此同时,郁蝶尾也重新组建着当枢之下的秩序,有了食物和权威,当枢之下的难民很快团结一致,温驯顺从地跟随郁蝶尾的指令。
东部星域渐渐活过来了。
红水被引入汪洋;
变异的蛙人统一收监在STA基地地下,由诺亚专门镇守;
冰雹封冻的万里冰原,诺亚只是伸手一指,这里就迎来了春季;
停滞不前的昼夜变数,也很快在诺亚的能力下诞生出六个太阳,齐齐为东部带来光明。
他挑选出十一个人与他共享永生。
郁蝶尾的名字增了又删,删了又增,最终还是不在其列。不过朵丽丝和陆昀倒是被他加了进去。
“为什么不让她一直陪着你呢?”陆昀问,“郁令雪留给你的也只剩她了吧?”
诺亚摇头:“她不是被留下的,她本来就存在。”
陆昀接着笑问:“那你为什么选择我或者朵丽丝?只是因为我们请你喝酒吗?”
诺亚沉默地观察着仪器数据,良久才答:“因为你们想活下去。”
陆昀眨眨眼。
随后听见诺亚的解释:“我已经厌倦对人类负责了,被利用、被欺骗、被蒙蔽……怎样都好,这本就是你们的世界,你们自己做主就好。”
后来陆昀也时常好奇,诺亚是不是那时就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算计。
不过都无妨了,他们已经用无数的歌舞酒宴套取到需要的线索。从诺亚嘴里得到的情报,必将帮助他们——陆昀和他的同党,一起改写时代的走向。
诺亚依然在STA坚守,而在STA之外,漫天乌云虬结、风雨欲来。
透着腥臭的红水不安定地翻起浪花,行踪诡谲的蛙人比平日更加好动。
郁蝶尾有些不安,她忙过自己的正事,便找来STA寻求诺亚的安慰。
爱伦·迪克森一如既往守在基地外,见她过来,微笑着和她谈心。今天陆昀和朵丽丝都没有过来,若是平时,他们本该早早就来拜访诺亚的。
“看来快下雨了。”爱伦说,“幸好今天是我轮值,要去出外勤的家伙们真是可怜。”
话虽如此,郁蝶尾却听出他是有些担忧的。
当枢之下很少下雨,下冰雹倒是比较频繁。这样诡异的天气,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安。
她张张嘴,想安抚爱伦,却无从开口。
反而是爱伦侧耳细听一阵,忽然嘘了一声:“蝶尾小姐,你听到了吗?”
郁蝶尾微愣:“什么?”
爱伦原本带笑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敌人的声音。”
刹那间,风云汇聚,诺亚铸造的太阳一瞬间显得微弱而渺小。层层叠叠的巨浪忽而掀起数丈的高度,比疾风来得更早,它们目的明确地冲向STA基地,坚决得像一排排忠诚的步兵。
郁蝶尾“啊”地叫出了声,动作却没慢,立刻带着爱伦“置换”回数十米外还算安全的地带。而他们刚才战立的那块石板已经被红浪击中,刹那间粉碎不见。
“快去找诺亚叔叔!”
“诺亚大人在最底层的实验室,我没有权限进去。蝶尾小姐,请你去到地下三层启动紧急警报,诺亚大人会了解情况的。”
“我?不该是你去吗?我有‘置换’,比你灵敏多了……”
“蝶尾小姐,你又忘了,我们议员是不会死的。”
郁蝶尾轻啧一声,说不过爱伦,她只得掉头冲进基地。她的虹膜可以在基地里视同议员,这是诺亚对她的偏爱,比陆昀和朵丽丝都更亲近。
她也很快找到了警报装置,基地如她所愿爆发出警示的红光,从最深处的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