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生(196)
奶奶生前只同焦家往来较密,但也从不与任何人交恶,几十年的老邻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充塞了整栋七号楼。
苗香雪也来看望,她一直欣赏祝奶奶,见此也掉了眼泪,走时又忍不住骂姜翼,说平日和人好得不行,这关键时刻要帮忙却不见人影,回来一定揪着让他来给祝微星出气道歉。
祝微星未语,撑着精神把苗阿姨送走后又得体有礼的接待剩下的邻居,直到夜晚才歇。
祝微晨一整日都没有说话,他很担心哥哥,又陪着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等人睡下才出了房间。
焦婶和何阿姨留了下来,本来龙龙爸爸也硬要留着守灵,但龙龙年纪小一人在家不行,且他身体也不好,被祝微星半强硬的劝了回去。
去奶奶房间给她收拾东西,焦婶自老人床下翻出好些塞满了纸钱的银箔盒子,本以为她是给自己所留,打开却发现每一盒里都放了一只玩具。
焦婶不明,祝微星却一下红了眼睛。
他惯爱忍耐,可这一刻像是实在忍不了歉意,对那东西反复呢喃道:“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焦婶一惊:“这说得是什么话。”
祝微星不语。
焦婶叹气,一把握住了少年人的手:“微星,你是还在介意以前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吗?”
祝微星摇头,他想说,祝靓靓再不懂事,或许在奶奶眼里终究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焦婶却道:“你大概不知,你奶奶前两天才告诉过我,临到老能得你这样的对待,大概是她先前修来的福气,可是她怕享不了几年了……”
说到此,焦婶也有些哽咽,没想到老人会一语成谶:“其实也怪不了你以前的脾气,你爸爸不是东西,吃喝嫖赌无一不沾,你妈妈早年是苦,许是积了怨性格也越来越古怪,对你们除了打骂做不出为娘的事了,那两夫妻分了合合了分,根本不由你奶奶管,最后闹得年纪轻轻就撒了手,把你俩全托付给了她老人家拉扯大。”
“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两兄弟,尤其是你,不优秀时要被家里拖累,优秀了以后还要背着你哥哥这个包袱到下半生,她反而说愧对于你,觉得你投胎来了祝家,委屈了你。”
祝微星到底没忍住眼泪,良久,他郑重的说:“做个祝家人,我没有后悔……”
即便是六月的天,夤夜更阑,灵堂前也难免寒凉。
祝微星坐在供桌前望着那飘摇的白色蜡烛,忽然想,今夜奶奶是不是会回来,自己是不是能看到对方。他本就是孤魂,对生死之事,应该早已看淡,可不知为何,临到面前,依然伤心得想不透彻。
恍惚间,让他记起曾几何时十几岁的自己也这样坐在空寂的大堂里,面前的长桌放满了鲜花,桌上还有一张同他有八分像的照片。
他蜷在桌下,用了一夜去等待楼明珏的灵魂回来,可直到天际昏白,堂前依然独他一个。
他那时竟特别怨恨,为什么这世上没有神佛鬼怪,随便来个什么显灵,能让自己再看哥哥一眼也好,若是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忽然蜡烛轻爆的烛花响拉回了祝微星游散的神思,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异想天开什么时,心有余悸外又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人人都手握一个复活按钮,付出一定代价能召回你身边已离世的亲人爱人,有几个能真正忍住,不按下去?
……
第三日的清晨,奶奶出殡前,来了人把祝微星拉到了一边,是宋阿姨。
“微星啊,你别嫌老阿姨迷信,前一段时间你不在家不知道,这最近羚甲里啊,实在不太平,好几家出殡都落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跟你焦婶也说了,她这两天夜半天天在楼下烧纸钱,勉强换了个清静,但今天送你奶奶走,我那老娘却硬是要你们再准备些东西。”
祝微星以前是不信的,可此刻,他点了点头,等宋阿姨后话。
东西不复杂,无非那老三样,银箔,大米,糯米,最多加点木屑,一路撒到弄堂口祭一祭家门驱一驱小鬼。
祝微星抱着照片走在最前,他们家人少,阵仗理该也小,但围观的不少,还有些阿姨婶婶帮着哭灵,一路无比热闹。
祝微星心内其实十分忐忑,要是宋阿姨说得有用,那怕是对他也有用了,上回就是这大米糯米送走了自己,虽说现下他更怀疑当时是那谁搞的鬼,但万一有点异状,这大庭广众可要遭殃。
正担着心,忽然后脊莫名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祝微星侧目看去,晃神间像在一棵树下瞥到了一抹诡异的红影。
没等他看真切,眼前又蓦地一花,是陈嫂在他身前撒出了一小把陈年旧米。
等祝微星再朝那棵树下看去,却哪里还有什么东西。
不知是吓了跳,还是心理负担过重,又或是这些大米糯米在这阶段真有些神奇的效用,祝微星的视线越发模糊,手脚也跟着虚软下来,背后湿了一层的汗。
眼瞧着行路渐渐艰难,连奶奶的照片都需咬牙才能捧住时,一阵诡风起,迷了他的眼。
就听有人大叫了声:“冥官撞魂,克父克子!不能让他近身!!”
竟是宋奶奶的声音!
话落抓起一把木屑朝前丢去,满天飞絮中祝微星只见一人缓缓朝他走来,穿着卡通旧衣,步履姿态,甚至脸上形容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往昔。
这让他瞬间恍神,于是不察一口吸入了些木屑,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眼看脚下不稳要倒,被只横来的手一把抵住了平衡!
祝微星转头,对上一张不忿的脸。
嫌弃的挥去那些飞尘,又踢开地上的米和银箔,姜翼本想骂人,但最后只瞪了眼乱喊的宋老太,看向祝微星,撑在他后腰的手悄悄的收紧。
姜翼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走吧……”
第150章 自愿
就祝微星这体质, 本就受不得一点歪的邪的干扰,更何况还去到殡仪馆待上几小时。但没办法,即便再为难, 奶奶这最后一程, 祝微星咬着牙也要送下去。
丧礼过程, 祝微星几次晕眩打晃,幸而每每要摔倒时, 都会横来一只手或轻或重的将他扶稳。心内再介意,但也得承认,身边要是没有这个人, 这场告别式祝微星真的没办法顺利撑下去。
直到顺利的将奶奶送走, 寄存完骨灰后, 祝微星终于顶不住的两眼一昏, 倒了下去。迷糊间,他被个熟悉的怀抱一把捞了过去,耳边是焦婶急得要送他去医院的呼喊, 却被一道不痛不痒的声音止了。
那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只是中暑而已,带到一旁休息下就好, 他会处理。
再之后的话,祝微星就听不清了……
一片厚重的冗黑过后, 祝微星再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辆车的副驾上。小小的白色商务,不奢靡不张扬, 是他坐了好几次的那辆。
再一下转头, 对上驾驶座一张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的脸,祝微星一惊, 四顾,确认窗外那傍晚的景色正是熟识的小街弄堂后,提起的心才堪堪落下。
身边人发现到他一连串的动作,没看过来,只掀唇撇出一个不屑的笑,嘲讽道:“这么战战兢兢?怕我把你抓走关起来?我要真想逮你,你觉得你逃得了?”
祝微星本缓缓贴向车门的大半个身体微顿,又倔强的坐远了一点。
没错,就燕瑾凉的本事,真要对付他哪需这么迂回,可祝微星就是无法放心,因为不知何时起,对这个人,他已无法保持绝对理性,常凭着本能而行,对这样的感情用事,祝微星自己也无能为力。
发现身边人面对自己脸上故作沉稳,手脚却仍紧绷,像只处于应激反应的猫或兔,很是不适于和自己身处一个空间里,燕瑾凉气得手在方向盘上松了又紧:“还担心我折腾你?就你现在这幅鬼样子,哪里用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送走了。”
话不中听,却是事实,和这个人分开后,祝微星没一天睡得安稳,他的离去像抽走了祝微星身上所有的精神气,刚才在车里,与其说是昏迷,祝微星更像是睡过去了几个小时,也是这段时间他唯一放松的休憩,没有失眠,没有梦魇,在他身边,哪怕只片刻,祝微星都能找到久远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