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生(107)
抓下毛巾,才后知后觉在窗户玻璃上反光到自己的狼狈。墙上空调不知何时悄悄运转,传来热气。毛巾则有熟悉的水果桃子洗发水味,该是姜翼用的。祝微星看看空调,又看毛巾,心比身更快暖起,没有嫌弃,用这轻轻擦起了头发。
“谢谢。”这话真心。
被雨水泡得发软的两字总算融了叛逆青年,让他不情不愿去外头拖了把椅子进来,反着一摆,跨腿骑着坐下了。
顺便把好容易又回到房间的巨型犬挪了出去。
氛围友好下来,祝微星也终于能给中二青年讲题了。
姜翼虽然极度兴趣缺缺,十句有九句抬杠十一句信口开河,但祝微星发现他并不无知,细枝末节的表现能看得出姜翼听说过这些知识点,甚至根本就懂一部分。
姜翼比他以为得有识很多。
顶尖运动员会用体能更会用脑,姜翼从来不蠢。
只是难搞而已。
无与伦比的难搞。
“这个测量法不是在运动医学里有提到?干嘛不复制黏贴还重写一遍?”
“‘如何避免在运动中受到损伤?’什么傻逼问题?不要运动不就不会伤了。”
“为什么我一句话提供了十四个字,你才七个字?你写还是我写?”
尽管熊孩子难对付,但祝微星真的好耐心好涵养,仍认认真真替他完成任务,应用论证、阐述观点,甚至还想引述文献。
不过刚切出文档去开搜索引擎,身边本翘着二郎腿好好坐着的人,不知何故忽然跳起,像只被摸了屁股的老虎。
祝微星不察,轻飘飘就被他扑倒在桌上,肩膀磕向键盘,脑袋也压了自己手。
“谁准你乱翻我东西!”姜翼一手关电脑,一手撑在祝微星脸旁,皱眉伏身,狠盯桌上人。
祝微星吓一跳,像被猛兽摁了脖子的羊羔。
电脑开机经他允许,这发难简直莫名其妙。但祝微星竟没反驳,直接道了歉。
“对不起。”因为两腮被挤,话说得还有些含糊。
姜翼却仍生气,不进未退,又凑近几分,鼻尖都拱到身下人脸上。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了,嗯?”姜翼似故意,又似危险地问。
但凡祝微星有半点油滑厚颜,都能反侃对方一句难道是暗格空间存不下他那些小片,被全转移到了电脑里,才让这人跳脚紧张。
可祝微星不会,哪怕颊侧呼吸灼烫,姜翼说话时的气息拂得他睫毛频颤,他也只静静垂眼,认真询问。
“什么是不该看的?”
姜翼一怔,慢慢眯眼。
“——微星哥哥!!我来……啊!!!!”偏此时响起大喇叭叫喊,嘹亮一声又戛然而止。
祝微星察觉动静,猛然抬头,颊边刹那擦过温热柔软,然后是咚一声脆响。
姜翼脑壳邦硬,撞得祝微星眼冒金星。但顾不得怨他,祝微星去看对面,就见自家屋内,站着一大一小。一个龙龙,一个哥哥,正一脸诡异,瞪向这里。
对上两道惊诧目光,祝微星心知刚两人对峙状态微妙,瞧着会引人误会,尤其小孩,怕是以为他俩闹矛盾。祝微星用手肘把身边人杵开一点,才对那头解释。
“我们在做很重要的作业,跟奶奶说声,我一会儿回,让她不用等门,我带了钥匙。”说得可是货真价实,一百万分正经真实的理由。
但听来莫名假假。
好在哥哥顺利接收,听话点头。
大喇叭眼睛咕噜噜转,也点头,转身惊天呼喊。
“——奶奶!!!!微星哥哥在姜翼哥哥家里——靠——在——一——起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作业!!!微星哥哥说不——回——来,让你们自己睡觉!晚上不——用——等——他!!!”同样货真价实,一百万分努力认真的传达。
但也觉得哪里怪怪。
等对面围观者离开,姜翼也终被成功杵回了椅子里。
祝微星悄悄擦了下有些热的左脸,自觉忽略刚一瞬发生的乱七八糟,不甚自然地对重新老实下来的人道:“如果下次还有报告写,等我来前,你最好把电脑清理下。”免得自己无意踩雷,惹来过激对待。
姜翼的心情却转瞬明媚,抿嘴,弯眼,微笑,显出一边酒窝。
“还来?要不要直接给你在我家备张床?”
祝微星有点反扑的小生气:“不必!”
到家,哥哥奶奶已睡。
洗了澡回房,祝微星脚步一顿,下铺,以为不受哥哥喜欢的游戏机被祝微晨摆于枕边,梦里都伸手揽着。椅上,以为奶奶不会操作的洗衣机烘干了冬夜难晾的床单。
祝微星躺上床,看着上方早已熟识的天花板,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的确出身昂贵价格不菲,可决定归属的从来不是他单向的个体价值,而是群体需要与情感交换。
任何格格不入能因钱与落差而存在,也能因爱与包容而消弭。
第81章 认错人了
又到长笛小课, 没被通知更改或延后时间,祝微星与陆小爱便准时在音乐楼等待。
管弦系并未招新老师加入,两人猜测多半还是老几位之一过来代班, 结果进门的对象让人觉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
颀长儒雅, 年轻有为, 只动作说话都慢,透着股懒散。
正是宣琅。
宣琅夹了本《科勒练习曲》坐下,搭起腿笑:“怎么那么惊讶?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祝微星知道,作为海鹰海大神的亲传弟子, 宣琅在U艺就是传说里的人物,因他往日只教名额极少的电音课, 多在设备室神出鬼没, 所以旁人见一眼都难,别说想偷师攀谈。
而这样的角色竟然会跑来给他们做长笛小课老师,身边的陆小爱也受宠若惊。还算冷静的小姑娘支吾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是祝微星礼貌询问:“老师还有钢琴课要代?时间上可以吗?”
宣琅无所谓地挥手:“那课就是给姜来上的, 但我不教了,他弹得太差。”
姜来还差?
这话让人瑟瑟发抖。
“你们不必担心,”宣琅像发现学生紧张情绪,好心安抚,“我钢琴马马虎虎可以嫌弃别人, 但我长笛水平很垃圾,要不是学校实在没人替补, 也轮不到我这只会一点皮毛的来教。因为我很差,所以也不会骂你们, 放心, 我们共同进步。”
可这只会一点皮毛的,在陆小爱才开口热身了两句, 就点着她中指旁的联动键,指出:“那里漏气了。”
陆小爱茫然:“啊?我……我上周才去维护过。”
“可能琴行没查出来,”宣琅无所谓,“头上发夹给我,我帮你调一下。”
在人长笛上刮刮拧拧后,还叮嘱:“赶时间,自己回家可不能这样,极大的错误示范。”
两位学生:“……”
一边给陆小爱修笛子,宣琅一边让祝微星回课。听着男生吹奏,宣琅表情微妙。
陆小爱的长笛声那么美都逃不过宣琅耳朵,祝微星以为他定要指摘自己廉价乐器,谁知宣琅却开始逐条数落起祝微星技巧上的不足。指法、音量、力度、平衡……苛刻又仔细,温柔又严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向你提过的,气息,你的气太不足,体质过差,光练习腹式呼吸不够,要不多吃,要不运动。”
祝微星也没让他失望,很多地方宣琅不过稍稍提点,他便能举一反三追本溯源。除了讨论技巧,宣琅还会问他曲意,祝微星会对他表述自己对该章节该段落的理解,常常说得宣琅拧眉沉思。
三小时的小课,祝微星脑中第一次被塞进那么多知识,结束后竟有种狼吞虎咽得饱腹感,积聚于胸,仿佛吃撑。陆小爱都收拾好走了,祝微星还在擦笛子。
宣琅走到他身边,微笑。
祝微星仰头,真诚道:“谢谢您,老师。”
宣琅静静看他,刚要开口,门外冒冒失失冲进来一人。抓着祝微星肩膀就喊:“廷芝!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