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被迫复活(66)
顾绒僵在原地,他明明是站在阳光之中,不知为何却如置冰窖,层层阴气像是从地底伸出的死人手,死死拽住他的脚踝拖着他往看不见的深渊坠去。
就好像此刻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真正顾绒在昨天的喜丧上被那两个纸扎成的金童玉女,一拍肩,二打脑,三就推入棺材里头去了。
顾绒几乎都可以看到棺材自低头垂目齐攒攒跪出一条往生路的孝子贤孙们头顶上过去,那对金童玉女在棺口用不似真人的黑豆眼盯着他,再伸出一动就会发出纸张摩挲声的小手来拍他的肩,异口同声问他道:“这是老夫人的喜丧,你为何不笑?”
“这是老夫人的喜丧,你为何不笑?”
这句话像是顾绒的幻觉,又像是真实响在顾绒耳畔,与此同时,他的肩膀也真的被人拍了一下:“同学。”
“啊——!”
顾绒被惊吓到了,本能地叫了一声,等记起沈秋戟教他的招数后,便开始疯狂拔头发——然而也不知是他手软无力,还是他的发根太坚韧不肯离去的缘故,顾绒竟然连拔了七八根,把整齐的头发挠得凌乱也都没能齐根拔下一根头发,那些被他拽下来的头发都是从半揪断的,没有带根的。
那道声音又在顾绒身后响起:“同学……你在做什么?”
顾绒木着脸缓缓转过身,对上了阿婆的衰老却不浑浊的眼睛,阿婆目瞪开口地望着他,手还保持着举高拍肩的动作。
“……阿婆,刚刚是您拍了我的肩膀吗?”顾绒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问。
“是啊。”阿婆讷讷地收回手,指着食堂说,“你说你饿,我就去给你先下了碗面,来问你要不要进去吃?”
顾绒:“……”
看来还是他太大惊小怪了,顾绒抚着胸口长吁出一口气,平复着自己方才狂乱的心跳,稍作休息后他肚子又开始“叽咕叽咕”的叫。
他们来焕山之前就交过来写生的钱了,食宿都不用另外花钱,所以阿婆给他单独煮的面顾绒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去吃。
顾绒正要应下,甚至他都已经抬步要往食堂里面走了,可就在顾绒要踏入食堂的前一秒,顾绒又顿住了,他低头望向自己抬起的足尖——再迈一步他就要离开温暖明亮的阳光,进入到虽然也明亮宽敞,却在室内,是一个如果门关上他又无法离开的封闭环境中里去。
所以哪怕顾绒现在能看食堂窗口那边还有几个穿着白色厨师衣服的男厨在忙碌,顾绒也不敢进去。
“还是算了吧,阿婆。”顾绒讪讪地退回去,坐到小卖部外的折叠桌旁搓着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食堂里面没空调太冷了,我想在外面晒着太阳吃所以才打算来买泡面的。”
“哎哟,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样怕冷,老了小心像我得痛风哦。”阿婆摇摇头,感慨两声后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又进了食堂。
顾绒坐在食堂外面,嗅着里面传来的阵阵面香,有点胃疼又有些委屈,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或许他就算不退学也真该休学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了,不然他去哪都要先仔细观察,再反复猜测幻想里面会不会有鬼,自己会不会死亡,那他以后还怎么正常生活?
不,或许他已经没有正常生活了,如果回到家以后他还会见鬼呢?如果连在家里都不能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那他还要怎样活下去?
顾绒抿着唇越想越难过,难过之余还在想食堂里到底在煮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啊?而且香味还越来越浓了……
直到一双枯瘦如老树枝的手颤巍巍捧着碗面陡然出现在顾绒面前,他才骤然发现,原来是阿婆把那碗面捧出来给他了。
那碗面煮的喷香,有几根上海青白菜,还加了红烧肉码子,最上层还盖了个溏心荷包蛋。
顾绒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阿婆。
阿婆和蔼地对他笑着,手在围腰上擦了擦,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他,温柔地说:“快吃吧,离饭点还有半个小时呢,我怕你饿不住。”
“谢谢阿婆。”顾绒鼻子有些酸,他眨了眨眼睛没压下这股酸涩,视线还有些模糊。
阿婆笑着没再说话,把面放下后就回食堂了,顾绒低头吃面,热乎乎的面条驱散了饥饿,也将他身体的寒意一股驱散。
吃碗面后顾绒正想着要把碗还去食堂,一转身就看见阿婆抱着个大菜篮子出来,好像是打算在外头晒着太阳择菜。
“阿婆我帮你。”顾绒上去给她放好了椅子,又帮着她把菜篮放到地上。
但是阿婆却叫顾绒把椅子和菜篮往阴凉处放,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放阴处吧,我眼睛花了,见不得太刺眼的阳光。”
顾绒顺着她的意思照办了,末了要把碗筷收拾进去,阿婆却笑笑又道:“你就放那吧,等会我和菜篮子一起拿进去,食堂里面冷,你不是怕冷吗?”
顾绒哪好意思告诉阿婆自己不敢进去其实是怕鬼,根本就不是怕冷,就尴尬地捏了捏耳垂说:“那我帮阿婆您择菜。”
“好咯。”阿婆把菜叶子分给顾绒一半,还教他如何择菜,掐去根和烂叶,再把菜掰成数段。
顾绒虽然从小到大都没干过这种事,做起来却很容易上手,几分钟后动作就由一开始的生疏变成了熟练,他的洁癖在这会儿倒不会发作,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能果腹的粮食,没什么好嫌弃的。
阿婆还和他闲聊:“村里头昨个好像有位老太太去了,是喜丧,在广场那边搭了戏台,还在讲相声,很有意思,你怎么不去看看?我见你好多同学都去了。”
顾绒对昨天喜丧上冲煞的情景现在还心有余悸,闻言苦笑道:“我属兔的,听说那位老太太属鸡,我属相和她相冲,去了不太好。”
阿婆叹气说:“唉也是,那些孙辈就是爱大惊小怪,都是喜丧了就该和和气气的走,结果却吓着人了,真该让他们来给你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了。”
因为吃了阿婆的一碗面,顾绒始终埋头专心择菜,想帮阿婆的忙,结果听见阿婆忽然说了这么句有些奇怪的话,手上择菜的动作就微顿了下。
他的目光也不由从菜篮上挪开,看向阿婆。
这一看,顾绒就发现阿婆穿的是双红布鞋,那红布鞋和她厨师衣服底下的红衣大概是同种料子,缎面的,闪着不明显的光泽,上头用金色的丝线同样绣着“福、禄、寿”的字样。
阿婆穿的黑裤子也是同料子的缎面,上面虽然没绣着字,但是却印有牡丹、胖鱼、和寿星公的暗纹,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普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想,只当阿婆穿的喜庆。
但为了活命看了不少书的顾绒却一眼就能认出,阿婆身上穿的这一身衣服——是寿衣。
而寿衣,是穿在死人身上的。
顾绒瞪大眼睛,即便他竭力掩藏自己的异样,手指却始终控制不住微微发颤,他不敢抬头再去看慈善和蔼的阿婆,耳中只有如雷打鼓作响的心跳声。
那阿婆说完刚才那句话“哎呀”一声,也不知是感慨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暴露身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勤手快脚把菜篮子最后几根菜择好放下,又在厨师围腰上擦了擦手说:“我本想帮同学你把碗和菜篮一起收进去,但老头子来找我了,催我赶紧走,你现在不饿了吧?”
顾绒胆怯,连话都说不出,他也不知道回答鬼的问题会不会出事,僵硬地摇了摇脑袋算作回答,又后知后觉想起他和这位阿婆已经聊天聊了许久了。
阿婆对他的回答像是很满意,站起身往一旁走去,声音渐行渐远:“不饿了那就好,家里人快几年没让我做过饭了,看来我手艺还没生疏……”
至此再无声息。
顾绒等了好半晌都没发现有其他异样发生后才抬头环顾四周,阿婆已经没有了踪迹,这时食堂里又走出来一个男人,嘴里嘀咕着:“我的油麦菜呢?被人偷了吗?”
他出来后看见顾绒面前放着个菜篮,本来想训斥是不是顾绒偷偷拿了他的菜,结果一看里面油麦菜都是择好的,顾绒手上还捏着最后根没择好的菜,表情便变得和气了,问顾绒道:“同学,是你帮忙择的菜吗?我还以为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