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我香不香!(98)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元初真人仙去前,才决意将拂尘与古剑,分别传与他师兄弟二人。
“那陛下怎么说?”问寂微微闭眼,开口问道。
“皇帝请妙尊上殿,”问威的眉头皱了起来,继续说道:“可传令之人寻遍了太渊,只找到——他的尸首。”
“他没有死。”问寂倏尔睁开了双眼,不是猜测,而是极确定地说道。
问威一愣,他虽然也觉得妙尊那贼道人不太可能这般轻易地出事,但却没想到问寂竟这般坚定。
“不管他究竟是生是死,如今朝堂上风向已经变了,虽不知皇帝想要如何处置,但看那意思……应是偏向端王的。”
问寂没有再说话,相比问威担心朝堂之事,他更担心的,却是妙尊的去向。
问威又提到些零散的消息:“如今虽未言明,的开明卫已经守到太渊之外了,对外只说是协理观主的丧事,可内里如何,大家也都明白。”
这时,问寂却忽得转身,看向数座神像之间,那通往殿门的长道。
问威也跟着看过去,却发现一道暗青色的身影,正几乎无声无息地向他们走来。
纯粹而清冽的道气随之临至,令问威微微晃神。
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感受过这般道气了。那长镣锁住李避之身上厉煞的同时,也相应地压制了他八分的道根。如今长镣已除,那些道气便再无阻碍,源源不断地充斥着李避之的灵脉。
李避之一步一步地行着,手中依旧握着那把看似无刃的木剑,如阵阵清冷的风般,来到了残碑之下,向问寂与问威俯身而拜:
“避之,见过两位师兄。”
问寂点点头,看着他没有说话,问威却皱皱眉,淡言道:“你不在房中养伤,走动什么?”
那日镜花楼上,极东的镇煞星坠落,几乎令所有人都为其明光所定,而那光芒过去后,之前便伏于周遭的问威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却见钟棠不见了踪迹,端王等人虽昏迷不醒,但毫发无伤。唯有李避之倒于血泊之中,似为星光刃所劈,伤处几乎横贯了整个后背,若非有道根灵脉护体,怕是早已命陨。
问威将他带回金乌后,与问寂问芷整整三日未歇,轮番救治才令他昨夜堪堪醒来。
李避之青袍微动,却是俯身又拜了一次:“避之,是来与两位师兄辞行的。”
“你!”问威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他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顾及他身上的伤,才没有真落下去:“你又是为了那妖物!”
李避之没有开口,只是维持着拜别的动作,仿佛要任凭问威处置。
而问威积压已久的恼怒,终于彻底喷泄而出:“当年,你随师父带着那一身的厉煞回来,我与你师兄师姐日夜为你悬心,生怕那镇煞星哪天就真把你劈了!”
“如今呢?好不容易将那厉煞还回去了,镇煞星也替他挡了,余下如何便都是他自己的命数,难道你还要再替他挡第二次不成!”
“是避之痴妄难改,甘愿受罚。”李避之面色不改,只字字如锥的说道。
“我罚你有什么用!”问威双目似乎都因怒气而泛红,他指着身后的石碑说道:“我是要你好好修道!”
李避之抬头,望向斜阳下石碑上的那个“道”字,低声轻言:“师兄可还记得,当年我初入师门时,师父也曾带我等来于此处。”
问威重哼一声,转过头去:“你不必拿师父来压我。”
“当时师父对我说,修道者虽有劳于形,但终需炼于心。”
“唯有心者,可寻得属于自己的道,方能算是得道。”
李避之慢慢跪于石碑前,背后的伤口随之崩裂开来,于青袍之上,又添血痕。
“我曾以为,寻道之途遥遥无期,恐一生都难求,但……幸得天道垂怜,竟于幼时便已寻到。”
问寂垂眸,目光中仍是淡淡的悲悯。
“钟棠便是我的道。”
“师父说他是因我而生,可我的道又何曾不是因他而得。”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找他。”问威刚刚稍息的怒气,又翻涌了上来:“今日我便偏是要拦了,来人!”
守于殿外的弟子,乍一听到问威这般怒唤,刚犹豫着是否入内,却又听到了问寂的声音:“不必——”
问寂的这一句话,不仅镇住了门外的弟子,也镇住了暴怒之中的问威。
“师兄这是何意?”问威猛地看向问寂,不可置信地问道:“事到如今,师兄难道还要袒护那妖物!”
“我没有护什么人,只是在护避之的道。”问寂沉声说着,却引来问威一步逼近:“可我是在护他的命!”
问寂只是摇摇头,周身的茫惑似乎终于褪去,他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石碑:“我金乌弟子,毕生所守乃此‘忠’‘道’二字,何时曾添过一‘命’?”
“师兄非要如此诡辩吗?”问威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像是怒至最终,已若深渊。
问寂却只是摇摇头,进而说道:“近日来,我所思所虑者甚多,一时陷于困惑,一时又短暂清明。”
“唯有此刻,听了避之所言,才像是寻到了些许头绪。”
李避之微微抬眸,看向站在石碑下,执着旧剑的大师兄。
“这世上千万人,所修的道,亦有千万种,即便一脉相承的二人,也未见得便修得同道。”
“忠,亦是如此。”
“这世上有千万般的忠,可忠于陛下,可忠于宁王,也可忠于端王。”
“你选择的忠,是忠于端王的忠,而避之选择的道,是源于钟棠的道——如是种种,不过是千万人,有千万抉择罢了。”
“我不会拦与你,或是观中弟子去忠于端王,便不会拦与避之,去赴他的道。”
此番长言下来,问威当真没有再驳斥,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问寂,深深地看着,而后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那敢问师兄,你的道又是什么?”
问寂也看向他,淡淡地说道:“是金乌。”
“是金乌,没错,”问威点点头,像是赞同般,但片刻之后又昏昏地摇头:“你的道是金乌不假,但为得却是那个人吧。”
问寂再未开口,而问威却像是已然得了答案,没有再阻拦任何人,自己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李避之并不知两位师兄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他想要开口但看到问寂的脸色后,却止住了。
“无事,”问寂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李避之说道:“我虽不让你二师兄拦你,但终究还是想要再问一句。”
“避之,你当真想好了吗?”
“避之意已决。”李避之看了眼身侧的木剑,再次说着自己的选择。
他能感觉得到,因为当日镇煞星的冲击,自己封锁的厉煞竟大半已回归到钟棠体内,长此以往没有道根灵脉的压制,钟棠怕是很快就会被其余几颗镇煞星发觉,到时候怕是就再无回转之机了。
“那日,你与他在临安城外重逢后,我便合镇煞星之天象,为你二人又算一卦,与当年师父所算并无所差。”
“十三年之期,只余不到七月,当时我以为七月之后,会是你体内的厉煞彻底冲破禁制,从而降下镇煞星将你抹去。”
“可如今看来,镇煞星之事已落回小师弟身上……要你二人缘尽,怕必死其一,你当真要替他去?”
“是。”李避之仍旧无所改,坚定地说道。
“我早已你会这般答,是我多问了,”问寂又叹了口气,面向石碑说道:“罢了,那便随你吧。”
李避之撑着木剑,地上起来,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向着问寂又是一拜:“这些年来,受得师兄师姐诸多大恩,避之恐难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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