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9)
像是怕问出前者显得自己可笑。有了楼冰,殷淮梦真的还会担心一个替代品吗?
殷淮梦站起身,动静有些大,猫吓了一跳。
他攥着信,召青鸢去主峰。
兰湘子在主峰竹林吹笛。
笛音清澈,悠扬,绕竹林而荡。
“师父!”
兰湘子回首,温柔道:“出什么事了?”
“随澜来了信。”
兰湘子看了给他的那一封。
殷淮梦周身灵气因反噬而混乱不已,他气场沉沉地问:“他说了什么?”
兰湘子合上信,道:“请我去掉雁歧山弟子名簿中他的名字,以及与你的师徒关系。对外就说,是雁歧山逐出了他。”
“不行!”殷淮梦断然道。
兰湘子平静地看着他。
殷淮梦喑哑道:“我不同意。”
兰湘子把信收好,凝视着他,道:“淮梦,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当我亲子看待,楼琼树也好,江随澜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随你。但情之一字,太深、太伤。你曾专注修无情道五百年,喜,怒,哀,惧,爱,憎,欲,都经历得太少了。遇见楼琼树,你动情,生爱,见他便心生喜悦,他意外陨落,你哀恸不已;随后我强行把江随澜塞给你,于是你有了欲,有了怒,有了憎。但本质上,你对江随澜的怒与憎,都是对你自身的怒与憎。我现在问你,你对楼冰有欲吗?你对江随澜有爱吗?世人常说爱与欲是不分的,你能将它们分开吗?你到底是要无情、多情还是专情?你若要爱,不论是爱楼冰,还是爱江随澜,决定要爱,便意味着无情道六百年修为皆废,你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爱字付出如此代价吗?你当初不愿回应楼琼树,不就是不愿意吗?如今难道你就对江随澜愿意了?你若同样不愿意,又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同意?况且雁歧山没有准进不准出的规矩,弟子要走,雁歧山从不强留,我会同意江随澜的要求,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雁歧山的弟子,不再是你的徒弟。”
竹林风声萧瑟,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兰湘子挥袖离去,只余殷淮梦在这儿愣怔半晌。
太阳渐渐落到底,天昏暗下来,夜色侵上天空。
七情中,兰湘子提到了喜、怒、哀,爱、憎、欲。
唯独没提到惧。
惧,恐惧,害怕。
这是促使殷淮梦修无情道的根本情感。
父亲在他面前身死,母亲浑身鲜血吊着最后一口气把他送上雁歧山。
他那时那么小,很害怕。
太小了,面对亲人惨死,在悲伤之前,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他恐惧那恐惧。
于是修无情道。
他是懦夫,修道是为了逃避童年如影随形的恐怖。
他真的成功逃了许多年。
可如今,他再一次感受到那切肤的、急促的、刀尖悬于心上的、令他颤抖的恐惧。
恐惧……失去江随澜。
去除弟子簿中的名字,就要撤掉弟子阁中的魂灯。他手上这盏,也不会留给他。
从今往后,他将彻底不知道江随澜身在何处,是否安康。
从今往后,他和江随澜再没有关系。不论是师徒,还是别的什么。
江随澜不愿意了。
多么明显。
他在信中一个字都没提他们除师徒以外的关系,明明存在了百年,却轻描淡写得好像从未有过。
然而回忆中,那些情爱,分明真切。
殷淮梦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蠢。他与江随澜在一起的那些欲望,分明伴随情动。
最初和江随澜在一起时,无情道反噬,都是因为他想起楼琼树。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贪恋与江随澜在一起。
随澜黏人。
他任他黏。他享受他黏。
他拥他时疼,他吻他时疼,他与他情意交融时疼。
越疼越不放手。
“随澜,你以为无情道之反噬是靠我与你那点事压制的么?”
殷淮梦想,自己当时说出这句话,都没想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他才懂。
无情道的反噬,江随澜没这个能力助他压制。
只会令他越来越疼。
因为……殷淮梦爱江随澜。
他踉跄着离开竹林。
殷淮梦走过江随澜常去的几个地方,他才发现断崖竟还有江随澜偷偷藏起来的、已经喝空的酒坛。他抚摸过坛口,那上面还残存着一丝酒香。
他去小银峰豢养仙鹤的地方,仙鹤优雅,江随澜却不是那样端着的,他身上具有最鲜活的气息,爱玩,常常半空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可现在小银峰上空一片宁静。
他回到院落,江随澜更是无处不在。
“云片糕。”他喊猫。
猫跳上篱笆,歪头看他。
“我们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猫慵懒地叫了一声。
“师兄。”楼冰站在院子外,轻声叫他。
殷淮梦回过头。
楼冰大惊失色,他一时间骇得发不出声音。
月光下,殷淮梦满脸泪水。
第9章
当日得知楼琼树的魂灯灭了,殷淮梦如遭雷殛。
那时他也没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之后一段时间,恍惚如行尸走肉。
只是殷淮梦修无情道,素来就是冷淡漠然的样子,因此除极亲近之人外,无人知晓他心神受的动荡。一些仙尊们的亲传弟子,倒是听了只言片语,知道他因情伤了道心。
世间流传,无情道有两种修法。
一生不问情,不动情,是一种;遍览七情,再摒弃七情,是一种。
两者都难。
前者易功亏一篑,后者难踏入此道。
殷淮梦作为无情道的代表人物,五百年顺遂,惹得九洲许多属意无情道的修士,纷纷以前者入道。五百年,多少人被情之一字斩于马下,偏殷淮梦岿然不动,人人艳羡喟叹。
哪知道,殷淮梦终也难逃一劫。
只是阴差阳错,九洲众人得知殷淮梦道心受损的消息时,江随澜已到了雁歧山,拜了殷淮梦做师父。殷淮梦两百岁化境,三百年尊者之名都未收徒,前脚刚收了徒弟,后脚便传出这样的消息,谁能不误会?
起初,殷淮梦与江随澜保持距离,不咸不淡,谨遵师徒礼仪。
江随澜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俗人,在他眼中,殷淮梦根本不是仙门修士,他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衣,容颜英俊,气质冰冷出尘如这无垠北原的雪,简直就是凡尘中的仙人。
这样的仙人,做他师尊,已是他过去十七年未曾想过的美事。
这样的仙人,有朝一日,忽然吻他时,江随澜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
无人能不沦陷。
尽管那时殷淮梦只是太想念楼琼树。
或者,亦可以说,太想念为情所动的滋味。
情是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殷淮梦隐隐有些明白过去自己误入了怎样的歧途。
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欢喜与痛苦并生。
他不要痛苦,修无情道,也是舍弃了欢喜。
他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体会到情之喜悦,从此欲罢不能。
便想从江随澜身上再攫取那喜悦。
只是和楼琼树不同,江随澜的出现、与江随澜的关系太复杂,殷淮梦不止在他身上体会到欢喜,还有怒、哀、憎,这些负面的、他最初想舍弃的情绪。
但这才是完整。
月色下,殷淮梦站起身,对楼冰说:“师弟,百年前,我知晓你心意,但未曾上前一步……”
楼冰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急惶惶地开口:“师兄,现在也不晚,哪怕你就站在原地不动,我也愿意朝师兄走过去!”
殷淮梦摇了摇头,说:“已经晚了。”
楼冰愣了一下,眼中渐渐聚起眼泪。
他激动得要上前,云片糕冲过来,炸毛龇牙。
楼冰顿足,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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