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8)
“真的?”
“孤琴没同你说过?”
江随澜窘迫惭愧道:“我们在一起几乎不谈修炼的事。”
“那都谈些什么?”
江随澜低着头,声音也愈发没底气:“都是我说话,说些没营养的东西,我平日看的话本故事、虚境故事之类的。师尊……他总是默默听,话很少。”
“这么过了百年?”
“也不是……”江随澜望着海上飘摇的小船,那位无境不可能没发现他们,只是没有过来的意思,“大约有断续几十年,他闭关修炼。”
具体日子数不清,也的确是断断续续的。
偶尔一个月,偶尔一年。
江随澜常常寂寞,寂寞的时候便醉酒。
雁歧山仙尊中有一位叫醉刀,他的刀法便是在大醉中领悟,极爱酒。
只是到了化境,世间几乎没什么酒能醉他了。他给了江随澜许多他以前珍藏的佳酿,为此殷淮梦和他差点吵过一场。
殷淮梦的意思是,江随澜才初境,如此饮酒,一来伤身,二来日日大醉,哪还会有心思修行?
后来,江随澜便尽量不在殷淮梦面前喝酒。
狂扬听了,啧啧摇头。
江随澜忽然问道:“楼冰修炼天赋是不是很好?”
不论修仙还是修魔。
狂扬说:“是的,他很出众,不论是在雁歧山时,还是在魔渊时。”
“怪不得。”
怪不得师尊总嫌他修为停在初境,迟迟不进。
“随澜,”不知何时起,狂扬开始这样叫他,“孤琴对你所做种种,令你以为是自己处处都不好,他才不爱你,其实并非如此。这世间,爱是最纯粹的感情,真心是最难交付的东西,你给他了,他没有珍惜,是他不配。”
江随澜笑了笑,说:“多谢。”
他继续看茗海的波澜壮阔。
在茗海面前,便是人类中最强大的无境都显得那么渺小。
雁歧山也是辽阔的苍茫庞大,峰连着峰,山脉绵延,在冰雪中独自青翠芳菲。
江随澜在雁歧山上空游荡时,心情也会好一些。
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便会意识到自己那些纠结痛苦孤独寂寞多么渺小。
*
雁歧山看着珞隐宗来信。
珞隐宗派了人,跟在魔修后面,亲眼见他们从锦绣城一路屠到靠近茗海的青津城。
至此,几乎全部的平洲已落入他们手中。
太快了。
魔修打崎洲用了十二年,打平洲竟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其中一个多月还是耗在崎平交界。
即便平洲相比较崎洲仙门少、修士少、善战者少,这速度也太夸张了。
“魔修可恨,”霸剑道,“平洲有些城城主向他们投诚,他们竟一个账也不买,统统屠戮殆尽。”
“狂扬出面后,魔修疯了一样,”醉刀说,“不仅如此,残羽陨落,楼……右护法被废,但接着,魔修中竟出了号称天地玄黄的四位化境尊者,寒镜府的涧花与其一对过,说她不是那位玄字的对手。”
兰湘子沉吟道:“看来正是因为他们,平洲才全无抵抗之力。”
“魔修一下子出了四位化境……”踏月忧心忡忡。
霸剑道:“我看不止,可能更多,只是狂扬藏着。”
兰湘子道:“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赞同,醉刀说:“我去查。”
兰湘子颔首道:“小心。”
*
“接下来想去哪里?”狂扬微笑着问江随澜。
江随澜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先给雁歧山去一封信。”
“你想回去?”
“不……”江随澜轻声说,“我是想,再也不回去了。”
狂扬欣然为他备好笔墨纸砚,和一只青鸟。
江随澜埋首写字,写了大半天。
狂扬没兴趣窥探他写了什么,只是看他样子,时而傻笑,时而落泪,怪可怜的。
有时,狂扬会想,孤琴这样一派仙风道骨的仙门修士,竟能伤人这么深,也是了不得。
青鸟衔信飞走,茗海浪涛拍岸,江随澜呼出一口气。
他对狂扬说:“我想去蹇洲,蹇洲碧城,我在那里长大。城里有一座很出名的书楼,书楼开了私塾,教城里小孩读书,也收养流浪的孩子。我想去那里。”
那是他的家,他想回家了。
狂扬说:“然后呢?”
江随澜有些疑惑地看他。
“你不是想走遍九洲么?”
“你怎么知道?”江随澜惊讶。
狂扬笑道:“那夜你喝冥河酒醉了,拽着我的衣服说,你在虚境中看山水看故事,总觉得不过瘾,要看看真的。只是舍不得师尊。”
江随澜笑了一下:“是啊。但是……就像你之前说的,九洲不平静,我若修魔,更不能到处乱晃,要保护好自己。所以,我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修炼,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再带孩子长大。”
“那你就这样把自己想要藏身的地方告诉了我?不怕我散播出去,让仙门剿了你?”
狂扬这话说得有几分促狭。
江随澜愣了一下。
片刻,他才说:“我没想到。”
顿了顿,他垂首,有些沮丧:“我就像师尊说的,修炼没什么天赋,人也笨。他总跟我说,遇到危险,不要想着硬碰硬,要跑。他教我最多的就是逃生之法。在雁歧山,除了师尊外,我几乎不怎么接触别人,在碧城书楼,我遇到的也都是好人。狂扬……文词柳,你若要害我,我也没办法,毕竟我就是如此蠢笨,什么都没考虑,就把话都说了。”
狂扬笑了。
他说:“我不会害你。”
*
青鸟信很快,傍晚寄出,傍晚抵达。
红霞在天边烧着。
青鸟抖掉身上的雪粒,把信放在殷淮梦窗前。猫歪着头看它,跃跃欲试地想扑。爪子一伸,青鸟吓得赶紧扑腾走了。
殷淮梦喊它:“云片糕。”
猫偃旗息鼓。
近来殷淮梦喊它这个名字的次数,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还多。
猫不懂为什么。
过去只有另一个人常喊这个名字。
殷淮梦拿起信,撞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
他瞳孔一缩,手指用力,差点把信攥皱了。
“师尊亲启”。
封面是这样四个墨字。
殷淮梦缓缓打开信封。
“师尊,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师尊,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已决定,离开雁歧山,与你解去师徒关系。这百年,承蒙雁歧山照顾,只是我已知晓,一切照顾皆源自我与楼冰八分相像的脸,便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雁歧山四季如春的绿荫,小银峰乖驯的仙鹤,可爱的云片糕,你为我搜罗的话本和虚境玉简,醉刀仙尊送的酒,雁歧山供给我的无数丹药,供我随意挑选的心法剑法刀法……数不过来。这百年,到底是我占了便宜,毕竟以我资质,本是入不了雁歧山的。
种种美好,种种恩情,我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必会报答。
不知道这些日子雁歧山是否有人担心我,若有,请替我告知,我很好,不必担心。
望大家身体康健,修道顺坦。
另有一封信,请替我交给掌门。
就这些罢。
“喵。”
云片糕蹭在信纸上嗅来嗅去。
殷淮梦把薄薄的信纸翻来覆去看,有些难以相信只有这么短短几段话。
而且全篇只有信封与开头提了师尊二字。
江随澜平日那么一个黏他、爱冲他撒娇的人,在这封信中字句却极其克制。他甚至没有直接问“师尊,不知道你有没有担心我”,只是百转千回地说,“不知道这些日子雁歧山是否有人担心我”,冷淡,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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