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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41)

作者:十九瑶 时间:2020-05-31 09:21 标签:生子  甜文  灵异神怪  

    院门未漆未磨,两块歪斜的木板勉强合拢,边缘被蛀腐了,门缝宽得能塞进一根指头。伸手一推,雨水浇锈的门轴艰涩转动,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总像下一秒就要垮掉。
    晏琛跨进门槛,边走边打量,本能地发觉这院子不适合他居住。
    他要什么,偏偏就没什么。
    庭院里一片废弃的菜畦,泥土干涸,坑坑洼洼混着好些碎石,也不生植株,倒是院角长着几丛茂盛的野草,草底苔藓滋生。
    东墙有苔藓,西墙也有苔藓,寻常院子本不该如此,但这座院子……哪儿都没有日照。
    头顶十几丈高的杉木遮天蔽日,阳光穿不透枝叶,整座院子冷飕飕的。晏琛久未附灵,体内的灵气所剩不多,近来总觉得体虚畏寒,每天要晒一两个时辰的太阳才暖得起来。若是长久住在这儿,只怕身体扛不住。
    最奇怪的是,这院子里没有井。
    有井才有活水,有活水才能养竹。晏琛在藕花小苑住惯了,屋外莲池清泉,泻一帘小瀑,捧着茶盅就有水喝。若换了这儿,还得亲自出去找水,也不知最近的小溪在哪里,路上会不会遇着豺狼虎豹。
    晏琛开始退缩了——他想回去。
    可院子是陆桓城亲自挑的,又大老远的亲自驱车送来,总不能刚进门就拂袖而去。晏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打算待会儿再向陆桓城撒娇,说不喜欢这儿。
    进屋一瞧,晏琛两道秀气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气得只想掐陆桓城。
    这哪里像拾掇过的样子?
    桌椅蒙着厚厚一层灰,不知多少年前的油渍还留在上头。墙角蜘蛛静悬,蛛网里扑满了大大小小的飞虫。卧房窗纸上绘着几朵俗艳的红牡丹,风吹雨打里褪去了颜色,还被寒风吹破大半张, 敞开一个凋败的大洞。
    床柱悠悠摇晃,晏琛伸手敲了敲,声音很虚,约莫是被白蚁蛀过。床上叠着一张旧褥子,散发出刺鼻的霉味。晏琛想抖开它,没料到泛潮的棉絮比铁墩子还要沉,腰上忽地一软,险些扑到床上,伤着孩子。
    这分明是一间人家不要的废弃院子,还不如阆州客栈里最便宜的下房。这种时候,陆桓城怎么还有闲心戏弄他,故意带他来儿消遣?
    晏琛咬着手指,抱怨道:“桓城,我不喜欢这儿,又脏又冷的,怎么住人啊……”
    身后没有回应。
    他匆忙回头,惊讶地发现陆桓城没跟在后面。
    “桓城?”
    屋里冷寂无声,只有破窗里不断地灌入嘶嘶冷风。晏琛慌了,急着往外跑,刚跑到门口,他看着院门的方向,脚步猛地收住,五指一松,手中那块鸳鸯喜帕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陆桓城不见了。
    隔着一片荒芜的菜畦,那两扇腐朽的木板门……已经关上了。
   
    晏琛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惊起飞鸟扑翅,杉叶脱枝,窸窣地往下掉。
    屋外一片静谧,没有车轮碾土,没有马蹄疾奔,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山林恍若陷入了沉睡,对他默不作声。
    他急得不行,心想才分开了一小会儿,陆桓城定然还没走,还在外头等着他,那门定是给风吹上的,赶忙颠颠地追了出去,一把推开院门。
    没有人。
    两道新鲜的车辙,沿着来时的方向蜿蜒远去。门外几尺远的地方,孤零零地摆着一只食盒——那是留给他的晚饭。
    晏琛怔住了,望向丛林深处,喑哑地小声唤道:“桓城。”
    陆桓城。
    你最宠我了,怎么能不问我喜不喜欢,不给我一句道别,就把我丢在这儿,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不喜欢这个院子,一点儿也不喜欢。
    天地暗沉,幽深的山林里只立着晏琛一个人。落日在山肩沉没,枝桠间最后的细碎光线也被收走。他守着院门张望了很久,院墙的轮廓变得不再清晰,消融于夜色之中。破败的屋舍本是斑驳的浅灰,随着时间流逝,一分一分浓成了深灰,又浓成了漆黑的影。回头望去,徒剩一笔潦草的勾痕。
    这儿不是他的家。
    他要回灯火温暖的藕花小苑里去。
    晏琛扶着院门,轻轻地低头道:“桓城,我不依你了,我不要在这里住,明天就搬走……搬回家里,住我自己的小院子,才不怕那些臭道士。”
    又嘟囔道:“你要是现在回来接我,我就不生你的气。”
    ……你回来。
    说着踮起了脚尖,固执地站在门口盼望,仿佛陆桓城已经听见这番话了,正愧疚地驾着车马往回赶。
    等得入了夜,几丈之外的车辙与小径都消失在视野里,陆桓城还是没有回来。
    晏琛失望地垮下肩膀,走过去拎食盒。食盒很沉,他拎不动,只好揭开盖子,端起饭菜回屋里去吃。
    除了饭菜,食盒里还有满满的一壶清茶。晏琛尝了尝,茶水不知被反复煮开过多少回,一点儿灵气也不剩,入口的滋味像泥浆,梗在喉咙里,又苦又黏,怎么也咽不下去,只能拿来洗手。
    口中燥燥的,晏琛舔着干枯的唇面,捂嘴咳了几声。
    他摸着黑吃完饭,开始翻箱倒柜找蜡烛。抽屉角落里还剩几根,老鼠啃坏了蜡烛边角,火苗晃晃悠悠,比早春的柳芽还要瘦小,拢于掌心才看得见一点光芒。
    晏琛把它插进烛台,和衣躺进被褥里,借着那一点儿可怜的幽光取暖。
    被褥太凉,冰坨子似的一大团,重重湿气钻入骨缝,也不知究竟是被褥暖他还是他暖被褥。晏琛躺了一会儿,越睡越冷,脚趾到小腿都冻僵了,搓也搓不热。窗纸只剩半张,挡不住林风,一阵阵地在屋里游走,吹得脸颊发麻。
    晏琛裹紧了衣衫,蜷缩身体,最后还是没熬住,哆嗦着从被褥里钻了出来,把它叠作一道矮矮的褥坝,横在离墙一尺的位置,自己侧身躺进狭缝里,好歹让它帮着挡一些风。
    也不敢沾湿乎乎的枕头,便把它一块儿搁在褥坝上。
    这般勉强熬到半夜,窗框猛地震动,迎面袭来一阵劲风,扑熄了床头幽微的蜡烛。
    四周霎时落入黑暗。
    像被一块纯黑的缎子突然蒙了眼,看不见手指,看不见床帐,只听得到山间忽近忽远的狼嚎。晏琛悄悄抬起头,想看窗外,又怕窗外会露出两只发亮的绿眼睛,吓得把脸埋回了湿褥子,脚趾勾紧,密密地颤抖。
    小笋也团成一个肉球儿,战战兢兢躲在他腹中,乖巧地一动不动。
    晏琛心里满是无处诉说的委屈。昨晚还什么都好好的,有暖褥,有鸳衾,陆桓城焐热他的手脚,填满他的身体,赐他一场销魂酥骨的洞房花烛,还抱他香汤沐洗,唯恐遗留一丝不痛快。
    今晚……却连人都不见了。
    昨晚还温柔地承诺,说每一晚都会陪伴他,不让他身冷,这才一天,不到十二个时辰,就把他丢到了荒郊野外,丢到了这座佃户都不愿住的破陋小院里。
    晏琛打了个喷嚏,隔着衣物抚摸肚子,悄声道:“笋儿,我们商量个事。以后你生下来,我若抱你,你就乖乖地睡觉,姓陆的那个爹爹若来抱你,你就尿他一身,把口水吐他脸上,弄得他臭烘烘的,替爹爹报仇,好不好?”
    笋儿欢腾得像一尾小鱼,小拳头隔着肚皮撞了撞晏琛的掌心,表示答应。
    晏琛迟疑了一会儿,又反悔了:“还是别尿他了吧……你祖母刚过世,桓城是长子,要赶回去守铺慰灵的。我们不能总叫他迁就,得多体谅他几分,凑合着熬过今晚,明日他就会接我们回去了……笋儿?呃,你乖乖的,别踹,别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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