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77)
“哪有幽会像你这般,非要把臭烘烘的药膏往我脸上抹。”
张驰特别不要脸地说:“臭吗?哪有,你任何时候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
慕流云一手按在张驰的脸上,把腻过来的张驰推开,“别闹,好像有人出来了。”
“是谁,是阿武吗?”张驰尽力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慕流云眼力就比他好多了:“好像真的是他。”
“走,我们跟过去看看。”张驰兴奋地催道。
***
值夜的守卫主要的心思都在防备来自营地之外的危险,所以阿武很轻易地就绕开了守卫,他摸黑前进了一段路,确保从营地已经看不到这边的火光了,才点起火折子,找到一根特征比较明显的石笋脚下,拨开草丛和乱石,将什么东西藏进了石笋根部的凹洞中。
这一切都被张驰和慕流云尽收眼底,看样子阿武是奸细的事情已经毋庸置疑了,慕流云就想上去抓人,张驰却拉住他的袖子说:“你先在这里躲一会儿,让我过去套套他的话。”
慕流云点点头,看着张驰以斥候特有的行进方式,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哟,这不是阿武小哥吗。”
突如其来的叫声把阿武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头来,就看到张驰在不远处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三更半夜的还要出来通风报信,真是辛苦了。”
“你跟踪我!”阿武一下拔出了苗刀,浑身都散发着敌意,“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只是猜测今晚应该会有人出来给红莲教通风报信,就埋伏在营地旁边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摸到了一条大鱼。”张驰啧啧地摇头叹息,“你爹那么反对红莲教,你居然会去做红莲教的走狗,可真是不孝啊。”
阿武毫无心机地接了张驰的话:“那个老顽固懂什么,早晚整个南疆,甚至整个中原,都将会沐浴在圣火大神的荣光之下,到时候那些对圣教不敬的人都将坠入火狱永不超生!”
张驰心道,看来雾谷寨的寨主并不是故意装作反对红莲教的样子,只是对儿子是红莲教的死忠一事毫不知情罢了。
“看来白灵的死也是你干的了,我还以为你们是老相好呢!”张驰继续诱他的口供。
阿武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的侮辱一般厉声争辩道:“什么相好!那个女人就因为追求秦无期不成,便自作主张毒杀上清宫的人嫁祸惊鸿山庄,无端端地把上清宫那帮牛鼻子牵扯了进来,坏了教主的大事,就算死上一百遍都不足以清偿她的罪孽,我怎么会跟这种圣教的罪人是相好!”
张驰想不到阿武竟然如此配合,当年造成他和慕流云误会的事情至此也总算是水落石出,指使白灵杀人的凶手既不是红莲教,也不是惊鸿山庄,而是她自己因爱成恨,自作主张。白灵之死也不是由于灭口,只是被红莲教内部处决之余,顺便嫁个祸给惊鸿山庄而已。
阿武也终于意识到了张驰是在套他的话,手中的苗刀指向了张驰:“废话少说,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今天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第87章 百花峡谷(三)
“哦, 是吗?”张驰伸手摘下了别在背后的短`枪,一拧一抻之间就将枪杆拉长,“你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能把我灭口?”
他知道阿武的武功并不怎么样, 充其量只是在那种封闭的小山寨里还算能打而已, 就算他自己单打独斗都未必会输, 更何况慕流云就在旁边,只要两人交上了手, 慕流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见他拔`出了铁枪,慕流云就从藏身之地现身出来,脚不沾地地向着两人飞跃过去。
阿武也不知是反应快,还是早有准备, 见势不妙虚晃了一招转身就跑,看样子是打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甩掉张驰和慕流云。
这里地形十分复杂, 地面高低错落, 凸凹不平, 又到处都是好几丈粗的石笋, 就算大白天都如同迷宫一般,更何况是夜晚, 只要一两个拐弯, 后面的人就看不到前面的人在哪儿了。所以尽管天色黑得令张驰完全看不清脚下,也不知道会不会踩到什么毒蛇或者陷阱之类的,他还是紧紧地追了上去。
张驰想的很简单,只要他能拖住阿武哪怕一两步的时间, 就足够慕流云追上来生擒这个奸细了。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一念之差,却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后果--就在他追过第一个拐弯的时候,阿武突然飞起一脚向他踢来,张驰下意识地横枪一挡,人被踢得后退了两步,居然一脚踩空,落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坑中去。
原来这里隐藏着一个开口小肚子大,并且深不见底的天坑,那半月形的开口还不到一丈宽,在漆黑的夜里很难被发现。
张驰一下子整个人都凌空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直直往下坠去。
紧随其后的慕流云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个大概地貌,可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他就连出声提醒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驰被踢下去,却因为这仅仅几步之遥的距离,来不及出手救援。
又惊又怒之下,慕流云隔空一掌打向了阿武,将阿武打得横飞出去,他也没空去管对方挨了这一掌之后是死是活,就飞身扑进那个深坑之中,施展千斤坠疾速往下落,终于在张驰摔到底之前抓住了张驰的手。
慕流云提气抱着张驰转了个身,双掌运气一推,就将张驰往上抛去,缓冲了他下坠的势头,自己正要施展轻功,却已经来不及了。
天坑再深,这么会儿也落到底了,幸亏坑底是一个水潭而不是石头,否则即使是慕流云这样的高手只怕也难逃当场摔死的命运,但毕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入水的瞬间慕流云只觉得背上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张驰因为被慕流云往上丢,卸去了下坠的势头之后才落入水中,并没有受伤,只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奋力扑腾,挣扎间手头似乎抓到了慕流云的道袍一角,他赶紧死死拽住,想要拉着慕流云浮出水面,可是水中却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两人吸得不断下坠。
张驰拼了命地往上游,却根本抵抗不了那股吸力,更让他担心的是,慕流云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就像块石头一样死沉死沉地拖着他往下坠,但他又死活不能放手,只能用尽全力地试图为两人挣出一条活路。
憋气很快就到了极限,缺氧的痛苦和着恐惧惊惶的情绪折磨着张驰,让挣扎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不甘心就这样殒命水底,尤其不愿让慕流云因为跳下来救他而白白死在这里,可不管怎么挣扎,他们依然在不断地下沉,根本无能为力。
***
当张驰再次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照在眼前的乱石滩上,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却丝毫驱不走他身上的寒冷。
张驰发现自己大半个人都浸在水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他咳嗽着呕出了几口水,挣扎着动了动四肢,然后就看到自己手上紧紧地握着一块显然是从慕流云的道袍上撕下来的碎布。
回忆瞬间涌进他的脑海,他想起他被阿武一脚踢下天坑,慕流云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他,然后和他一起落进了水中。
这个上清宫的高手从小长在华山之巅,本来就水性不好,按照两人下落的高度来看,慕流云很可能在落水的瞬间就被拍晕了,然后又被漩涡卷了进去……
张驰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爬起来四下寻找,既然他被水冲出来了,兴许慕流云能同样走运也说不定。
可眼前触目所及,哪里都看不到慕流云的身影。
他醒来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地下河的出口,有一个不断涌出泉水的深潭,涌出的潭水汇聚成一条不到膝盖深的溪流往外淌。
看样子他落入水中以后,经过地下河被冲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如果慕流云也和他一样被冲出来的话,不论是死是活现在都应该在他旁边才是,这条小溪太浅了,还有卵石错落其间,是不可能把人冲到更远的地方去的。
如果到处找不到慕流云,张驰就不得不去想那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地下河说不定有许多个分支,慕流云也有可能已经被水流带到更深的地底,永远不会再有浮上来的一天了。
仅仅是冒出这个想法,张驰都感到无法呼吸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大意,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慕流云怎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那么优秀的慕流云,他所深爱的人,却为了他命丧于此,他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张驰站起来一个猛子扎进了那个水潭,也不管这么做有没有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死活,一定要找到慕流云。
他一遍遍地潜入潭中寻找,又一遍遍地被水流冲出来,身上到处是石头磕碰和划伤的痕迹,他也不知道疼,极度的焦虑促使着他不断地尝试,直到累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跪倒在浅水滩上。
张驰捂着脸,从喉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自己都不知道指缝间流下的是水还是泪,甚至产生了抱块石头跳下潭去跟慕流云死在一处的想法。
忽然周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驰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捂着嘴惊讶的看着张驰,手头的竹篮落在地上,几个果子滚落了一地。
张驰木然地爬起来,只见那少女突然拔腿往回跑去,边跑边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还’有?”张驰心中猛然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顾不上多想,踏着水花跌跌撞撞地向那个少女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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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跑向了几个穿着粗布或者兽皮的男人,那些男人看到张驰就围了过来,张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抓住其中一个,急切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同伴?”
那几个乍看之下跟野人差不多的人连连点头,用口音比较重的语言说着什么,心急如焚的张驰也没耐心去分辨,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由竹木和泥坯搭建的简陋小屋。
一进门,张驰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慕流云双目紧闭,盖着一块兽皮毯子躺在竹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着,衣服被脱下来晾在一边。
张驰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指背贴在慕流云的脖子上,感觉到皮肤下的脉搏仍在跳动,他长出了一口气,擦擦眼角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慕流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张驰好胳膊好腿地站在面前,就虚弱地对他笑了笑。
“你还活着……”张驰抓住他的手,语带哽咽地道,“幸好我没有害死你。”
“别说什么害不害的。”慕流云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去救你的,你没有死,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