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124)
百年大派一朝倾覆,一些感到兔死狐悲的江湖人纷纷怪罪到了程霞月的头上,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程霞月却充耳不闻。山庄内部也有许多人气不过她与官府沆瀣一气,拂袖而去,程霞月一一礼送。后来这些人有的加入了别的帮派,有的另立山头,各自兴衰不提,而留在明月山庄的除了像徐长歌这样忠心的老部下以外,许多都是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包括秦无期的生母青婉。
最终程霞月做到了她的承诺,让这些人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改头换面后的明月山庄里,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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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慕流云已经回上清宫继续养伤,张驰在京城逗留了几天,就来上清宫看望他。
一番小别胜新婚的腻歪之后,张驰跟慕流云说起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包括了如今的明月山庄。
“秦夫人确实好手段,兵不血刃地就化解了危机,但自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惊鸿山庄了。”张驰感慨道,“当年我们一起参加武林大会时的盛况还历历在目,谁知道短短数年,曾经高高在上的惊鸿山庄就成了这般光景。”
秦无期在决斗之前的那番话还是影响到了不少人,即使陆将军这一次没有把事情做绝,许多门派依旧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情绪,暗中联合起来不知是要搞点什么事情。
本来慕流云和秦无期的决斗只是因为个人恩怨,但在张驰的不断活动下,他俨然成为了帮助官府击破惊鸿山庄的关键人物,不论是上清宫本身的立场,还是外人对上清宫的看法,都觉得他们已经毫无疑问地站在了朝廷这一边。
张驰暂时不需要担心慕流云会和他站到彼此敌对的立场上去,但朝廷和江湖势力之间日渐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让他有些不太`安心:“流云,你对现如今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可有什么看法吗?”
慕流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淡道:“势力兴衰,自有命数,红莲教是如此,惊鸿山庄是如此,上清宫是如此,就算目前蒸蒸日上的大辰王朝也是如此,不管是二世而亡,还是绵延数百年,终究逃不过天道昭昭。若事情涉及到我亲近之人,自然要管,若非如此,我就只是这循环往复中的一名看客。谁胜谁败,谁兴谁亡,与我无关。”
他这样超然世外的态度无疑让张驰放心了不少,也让他下了决心,将心中的一个疑惑问出了口:“流云,我知道你一直将秦无期当做知交好友,其实我对他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怨,我保证今天听到的一切都会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再多生事端,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能不能告诉我,秦无期他……是不是没死?”
慕流云困惑地皱起了眉:“你为何这样问?”
“最近我听见江湖上流传的一些猜测,在秦无期受伤之后你就让他的手下把他带走了,于是有些人就认为这是你和秦无期串通好的假死脱身之计。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事先就和他商量好,但老是听别人说的这样言之凿凿,我就忍不住多想了些。”张弛诚恳道,“流云,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绝情之人,秦无期虽然陷害了我,对你却一直都挺不错的,就算你想放他一马我也完全理解。所以为了让我不再想东想西,你就干脆给我个准话吧,你是不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跟他之间的差距,还没有达到可以在那样的战斗中有分寸地手下留情。只是在他受伤之后,会想到过往种种,便起了些恻隐之心。但我并未打算放他一马,当时让他的手下把他带走,也是我心知他伤势极重,已然不可能生还。”
张弛猜测到:“但若是秦无伤前辈恰好挂心养子安危,偷偷来到了惊鸿山庄,在秦无期回庄以后立刻予以施救,应该是能救活的吧?”
第142章 终章
慕流云道:“可是秦无伤前辈腿脚不便, 又刚得了可以让他复原的秘籍,他怎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前往惊鸿山庄呢?毕竟惊鸿山庄的逃生密道早已暴露,一旦遭到大军围攻, 他可就插翅难飞了。退一步说, 就算他真的在庄里, 神医也不是神仙,秦无期的心脉已被我刺穿, 这种伤势还能救活的,我是闻所未闻。再说你不是查验过尸体吗,当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和陆将军虽然看到了尸体,但当着哀恸的秦夫人和庄中众人的面,总不好扒了寿衣仔细查验尸身。后来我越是回想, 就越觉得当时隔着柴堆看到的秦无期,似乎与平时的样貌有些不同。”
慕流云皱眉问:“当真?”
张驰抓抓头, 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毕竟死人总是不会像活人一样神采飞扬的。不过考虑到惊鸿山庄当中人才辈出, 也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假造尸体的手段让他蒙混过关。若非如此,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当场就放火把尸体烧成了灰, 难不成是怕我们回过神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头, 再去仔细查验尸身吗?”
原本慕流云是十分确信秦无期必死无疑的,但现在他也变得不太确信了:“听你这样说来,似乎也有这个可能……或者你去问问程霞月吧,若秦无期的尸身真的造了假, 她一定知情,而且很可能就是她亲自参与筹划,或许你能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张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妄自菲薄,秦夫人恐怕是世界上少数的几个连我都看不透的人之一,当初就连卫梵天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她若是想骗我,我可没有那个自信能分辨出来。”
“也是。”慕流云叹息道,“……看来秦无期的生死,只能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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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程霞月正在房中绣花。
若光是看她端坐在锦缎前安静专注的模样,可能会觉得这无非就是一个温顺无害的大家闺秀,却不知绣花只是她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用来让自己集中精神的手段。
旁边的绣篓里除了绣花的工具,还放着一封龙九的来信,一个月不到这个京城的捕快已经往惊鸿山庄跑了四趟,除了亲自捎来李贵妃的问候和担忧,他还反复强调,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帮忙。
言下之意,程霞月又怎会不明白。
她将手中的丝线打上了最后一个结,看着已经完工的锦缎长出了一口气,开口唤道:“傅惊雷。”
铁卫队长就和以往听到秦无期的呼唤一样很快就进来拜倒,如今山庄上下,只有他还一直坚持以待庄主的礼节对待程霞月:“夫人有何吩咐?”
“你当真会如同效忠无期那般地效忠于我吗?”程霞月的目光从锦缎上微微移开,平静地看着傅惊雷,“不管是任何命令,你都会执行吗?”
“是的。”傅惊雷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好。”程霞月毫无预兆地说,“你准备一下,月底之前,我要与你成婚。”
傅惊雷抬起脸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程霞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程霞月道:“怎么,我讲的不够明白吗?”
傅惊雷人都结巴了:“夫人,这……这是为何……”
程霞月的语气就像是在说着一杯茶的凉热:“你不是一直都偷偷地爱慕我吗?”
傅惊雷深深地低下了头:“属下……虽有此心,却从不敢做非分之想,而且庄主尸骨未寒……”
“我已经有了身孕。”程霞月打断了他的话。
傅惊雷如遭雷劈,惊愕地抬头看向程霞月依然平坦的腹部,又觉得失礼,再次低下了头。
“个中干系你应该不难想明白。”程霞月道,“一旦让人知道这是无期的遗腹子,只怕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难逃被斩草除根的命运。”
“……属下明白。”傅惊雷苦涩地说,“只是如此一来……夫人的名誉……必然受人非议。”
这一点程霞月当然也早就想到了,在这样的年代里,一个女人死了丈夫改嫁也就罢了,还服侍过杀父弑夫的仇人,又在第二任丈夫尸骨未寒时就带着丈夫的遗产下嫁给家里的侍卫,只怕背地里说她什么的都有,“薄情”、“克夫”、“水性杨花”,甚至是“早有一腿”这些污名必然是逃不了了。
但她只是看着锦缎上的鸿雁,淡然道:“只有弱者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在背后如何嚼舌根是他们的事,对我来说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腹中这孩子是我亲生的骨血,无论他的父亲做错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我会让人以为这孩子是在与你成婚之后,怀胎足月才出生,就像他们当年瞒住无期的生辰一样,同样的手段,不妨再用一次。”
“……是,属下明白了,一切听凭夫人吩咐。”傅惊雷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程霞月,程霞月却没有再理会,只是拿起剪子剪去了残余的线头,对着绢布上的鸿雁长时间地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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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对付惊鸿山庄时立下的大功,张驰又升官了,现在已经是正式的鹰盟卫总指挥使,虽然只是个四品武官,但京城上下已经没有人敢轻慢这个可以直接影响皇帝本人看法的人。
随着张驰地位的提高,他的派头自然也大了起来,现在已经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了,身边也时常跟着一打以上的下属和暗卫,外出一趟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但不论身份怎么变化,每隔一段时日,他还是会从繁忙的公务当中溜个号,去上清宫和慕流云呆上几天。
上清宫他已经跑得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悉,道士们对他的到来也早已司空见惯,连招呼都不用打。不过这一次张驰却一反常态地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上清宫迎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慕流云的师父玄一道长回来了。
作为上清宫玄字辈中唯一还健在的长辈,玄一道长今年已经九十多高龄,又喜欢四处云游,专往各种名山大川里头跑,随时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羽化登仙都不足为奇。上次他一走就整整五年都没有一点消息,门派中人早都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开始讨论是不是应该把他的牌位加到先师堂中供起来了,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又回来了。
上清宫众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长辈,对于他的归来自然是欢迎之至,慕流云尤其高兴,当即写了封信,叫张驰也过来见见他的师父。
张驰一听此事,倒比蹩脚女婿第一次见丈母娘还慌张,赶紧四处去打听玄一道长的喜好,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礼物,乍一看就和聘礼一样丰盛,叫了十来个脚夫又挑又抬地送上了清风阁。
慕流云听到响动出来,看着那些大箱小箱诧异道:“你……这是作甚?”
张驰让脚夫们先回去,自己搬着一个箱子就往院子里扛:“礼多人不怪嘛,毕竟是你师父,我总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然你师父看我不顺眼,非要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