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118)
最后,他们牵着五只明天要宰杀的大肥羊高高兴兴的就走了。
从头至尾,老街坊没有一个人上去跟这些高克人搭话。而那些高克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神,也都不会落在老街坊身上。
江鸽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就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了。
这一步,也不知道是高克人先迈出一步,还是外面的世界,先主动跟高克人接触一下。
反正啊,他看难整。
“我说杆子爷儿,昨儿您拉一车烂木根儿回来,今儿您这……这料子废了呀,您整它做什么?”
黄伯伯的声音从身后忽然响起。
可他话音还没落,薛班主又在身后讥讽一般的骂上了:“个老东西你才吃几天的肥肉,咱鸽子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管的到宽!”
说完,薛班主顺手摸了几下大木头,然后一脸宽容的笑着说:“玩吧,玩吧……长农跟我说,这里没光了?没事儿,回头叫他们给您吊一串儿大灯泡去,要最亮的……电线……就从隔壁工地扯,反正他们也用咱老三巷的井水了。”
他这话刚说完,街里一位叫马六太太的就插了话:“那!我去叫我家掌柜来,他干半辈子电工了,这玩意儿我家掌柜熟练着呢!”
就这样,杆子爷儿要玩,就全老三巷子宠着他玩儿。
江鸽子看着大家四下散去,就捏着鼻子嘿嘿笑。
他来来回回看着面前这根腐朽了三分之一的核桃木,说实话,旁人看它是废料,可是他却从这根木头上,看到了《清明上河图》!
哦,不对,是《夕阳下的老三巷》。
以前,他常听自己亲爷说,文玩的好多玩意儿是不能提前设计的,是看到料材,心里才有设计的,作品那是随着料子的灵气儿走的。
这也是注定的!
今儿他一大早去废料厂捡宝贝儿,才刚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这半边核桃木。
当下他心神一动,一副长长的《老三巷》旧景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虽然前段时间,他一直对参赛的五幅作品已有腹稿,可是等到这块料材出现在他眼前,那些腹稿,除了必须的传承作品一副,而其它的四幅就不必出现了。
要知道,按照国际艺术大赛的规定,十米以上的大幅作品,是可以反复参赛的。
江鸽子打开地上新买的工具箱。
随着巨大的六层工具箱打开,整整六层的雕刻电锯便齐刷刷的一层层铺开了。
他从工具箱最下面一层拣出一副手套带上,摸着这根核桃木,又是喜爱,又是亲昵的他就又摸了一圈儿。
薛班主也在他身边跟着摸索。
摸到最后,老人家到底没憋住,就斟酌的问了句:“这么大……杆子爷儿,可来得及?”
江鸽子拍拍木头,胸有成竹的点头说到:“您老别急,来得及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那你玩吧,也别上火……啊!”
“我没上火。”
“那就好,想开点儿,不急!这个,这才第一届,以后年年有会的哈。”
“恩,我知道呢!”
“那……那你玩吧,我去看那三个兔崽子,这一天天的,转个弯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随着盲杖突突点地的声儿远了。
没片刻,黄伯伯又过来了。
他拍着这根巨大的核桃木,也是走了一圈儿之后问:“杆子爷儿,这根木料您多钱儿弄的?”
别是上当了吧?咱们杆子爷年纪不大,看上去倒是能扛事儿!那还不是被这帮没脊梁的给逼的!
往日,孩子可是好多小事儿上,还是不懂的,他待人接物也不灵光,说话不过脑,得罪人都不知道。
那外面的人精子那么多,可别给杆子爷儿骗了去啊。
不过,这守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要真是骗了……那,那也不当紧,回头跟老街坊说说,再把钱儿给杆子爷儿凑起来就好了。
江鸽子没抬头的笑着说:“您甭担心了,这是我从艺术材料厂那边的废料处理中心抬回来的,没要钱儿!”
他说没要钱儿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提的很高。
这里三圈外三圈的街坊,听到不要钱儿了。
就纷纷说:
“不要钱儿啊!那您玩儿吧!”
“杆子爷儿,要钱也不要紧啊!您随意花用,咱们啊!供得起。”
“就是,一家一贯也给您能随随便便弄来一两百贯了,您玩吧!”
“玩吧,玩吧……”
后来有人喊了一句开饭了。
喊完,那边大锅就开了盖子,那头都又排着队,领了肉菜,高高兴兴的都抱着锅儿,提着大馍馍的一个个回了临时的家。
邓长农给江鸽子选了最好的肉菜,又挑了笼屉中间特制的几个有糖心的馒头,上了托盘,还双手捧了过来。
江鸽子抱着大碗,靠着自己新得的大宝贝儿,一边看着那些街坊的背影,一边在脑袋里组织构图。
他想起刚来那天早上。
他从江坝头家里出来,然后……对面的段爷爷正在家门口喂鸟儿。见到他出来了,就问他:“娃儿,你谁呀?”
后来,江坝头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跟街坊们解释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养子了……
再然后,他就轻易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的被老街包容了,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这老三巷大家的孩子。
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干仗,都不必等老爷们上阵,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涌上去直接干掉。
如此,这便润养出一帮子就会卖嘴的老家雀儿。
甭管吵架也好,动手斗殴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没输过,那是真团结!
再加上本地民风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脉当中还有高克血混在里面,是有过女儿国,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谓雁过留声,甭管是几代混过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说脾性爆碳,就说那个个头儿,也全都是人高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们。
怎么说呢!天天见着,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这些姑娘一个个的都不太精干利落,漂亮的更是一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