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90)
既然殷王未说话,身为殷王近侍的黄无害自然也不说话,他只是陪殷王躺着。
偶尔扭头看着他们王上的脸,那脸极瘦削,半丝血气也无,嘴唇裂开,伤口处发白,血已是流尽。
只是有些怪,脸色上好像是着了风寒,原来他们王上还会得风寒,黄无害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惊诧,但他的确是不好说话的。
这种时候应该让申无伤来,申无伤最会塌着脸了。
黄无害撇了撇嘴,这举止正好被殷王看见。
“你可是嫌弃孤。”
吓,王上怎么会冒出这么恐怖的想法。他嫌弃王上?他陪了王上两千年,从来没想过有人敢嫌弃他们王上,要是有人敢说出他们王上不好的话,他黄无害第一个冲上去,将那人的头摔个稀巴烂。
“没人敢嫌弃王的,我九岁时就陪着王上了,只看过众人对王的爱慕,没看过他们的嫌弃,倒是有人嫉妒王,不过那人死了很多年了,我们把他扔到地下去喂厉鬼,让所有人都看着,所有人都该知道他们效忠的是什么人,任何不好的想法都不该有。而且王上也不是他们可以看的。”,黄无害爬起来,脱去自己的衣衫,给他们王上盖着。
他看见那肚子,傻傻地笑了一下,但转瞬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笑了。
要是王上给他怀孩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惜王上喜欢的是晋仇,晋仇这种人,要不是有王上护着,早被他们偷摸干掉了,哪容得他现在猖狂。
或许当时就不该听王上的话,说什么也要杀了晋仇,用各种方法,只要能杀了晋仇,殷地人耗上所有也会愿意去做。
哪怕是背上来自王的厌恶也没什么的,总好过王上这些年在晋家,被晋仇折磨。
“黄无害,回殷地吧。”
“好好,我们再也不来晋家这个狗地方了。王上放心,我让申无伤点一把火,把这破地烧掉,渣都不剩!”,黄无害愤愤说。
殷王只是闭着眼,“晋家是修仙之地,用阵法灵石一一构造而成,凭你和申无伤是烧不掉的。”
“烧不掉就烧不掉吧,我也只是说说,王上不要放在心里。”,黄无害赶紧道,他脸上的笑脸不敢停,生怕王上见到他苦着脸而心生不喜。
试着扶住王上,他没做过这种动作,最少没对他们王上做过,申无伤的话倒是经常被他扶着,不过比起扶着他更喜欢在申无伤落难时将他一把扛在自己肩上,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申无伤落难时,他大抵也落难了,只能靠着王上来救,还谈什么扛着申无伤啊。
这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王上没能力来救他们,他们能做的也唯有耗尽自己的全部去救王上。
这事情可从来没有过,那么多年,王上从未如此落魄。
“在笑什么?”,殷王问。
黄无害停下脚步,“没什么,只是头一次碰王上,有些欣喜。”,其实根本不欣喜,以前他要是能碰王上肯定要乐疯,得跟申无伤谈上那么好几年,没事儿拿出来吹嘘一番。但现在的王上让他心里一点也不好受,那些粘稠的东西沾到了他的身上,且还在不断蜿蜒,越来越多,而他们王上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晋仇真不是个好东西,就算是仇人也不应该这般,他们王上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忍心下的手。
“黄无害,你的样子一点不像欣喜。”,殷王道。
黄无害做了个鬼脸,“欣喜的,一想到能有小王上就更是欣喜。”
他九岁见殷王的时候,殷王也才十岁,申无伤也才十岁,他们那时候就叫殷王为小王上,那真是个好日子,什么都可以干,什么都可以不干。
他们的小王上虽然不好相处,但绝对不会放任别人欺辱他们。
黄无害从小就过得很好,认识了殷王过得更好,但他现在过得不好,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哭出来。
不光他过得不好,他知道王上也过得不好,申无伤也过得不好,一切的快乐都过去了,未来不知还要碰见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以前一样。
王统治着天下,他们效忠着王。
君臣间的信任一直都在,时不时还可以一起喝个酒,聊些修炼的事。
如果王上没有失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黄无害加快了步伐,他似乎不愿再在晋地留片刻。
因他知道,这次不会再快乐起来了。
总要有人死的,不可能全部安然无恙。
去往殷地那一路都是鬼魂,它们并没有靠近黄无害,身为殷地人,他们多得是方法趋避鬼魂。
只是这个鬼魂数量,貌似不全是殷地的。
修仙界的上空阴气浓浓,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谁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晋仇带着赵魏两家及郑地遗留修士号召天下修士反殷,天下苦殷久矣,殷王无道,残杀众人,又放厉鬼,欲以天下人谋一己之私利,此举为天所不喜,天罚殷王,使其法力不如从前。天罚巫祝,以巫祝欺天而助殷。
天命晋侯之子晋崇修行此事,赵魏是其旧臣,郑伯是其好友。
以赵魏郑之势不可破殷,而天下修士皆当响应。
百年前封歌台上,雷劫救晋仇。
天既降命,修士当从。
殷命万年,应亡于太庚三百年。
晋虽旧邦,其命维新。
以晋仇之能,不足以率众人灭殷,天下苦殷虽久,却不信晋崇修。
但赵魏郑皆势大,郑伯死前命郑地修士效忠于晋,也算是认祖归宗,晋郑本就同源。
晋仇故意放出百年前晋家被灭,而他独存是因雷劫的流言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他当真是天命所归?晋仇自己是不信的,但有人信。
有人可作证。
那是齐侯,谁都不曾想过齐侯会来作证,但他的确是除晋地故交外第一个来响应的。
殷王下有一公二侯,晋侯已无,独存齐侯,齐地势大,而齐侯愚笨,终日呆坐,不发一言,或口有喃喃之声,神情不甚清醒。
而天下厉鬼肆虐之时,他竟响应了晋。
晋仇是摸不准齐侯的,但齐侯敢来,他便敢应。
殷王太庚历三百零六年,殷王失信于天下,放厉鬼以杀众人,于是修士皆起,合而攻殷。
晋仇并不坐镇于前,赵射川率领修士,魏轻愁参与谋划,晋仇只是看着这一切,他中途回了次晋家,默默将结界修补好。
说来还是命,他去晋家时看到了宋公身死的画面,那个人就在他面前瘫了下去。
就像是灰尘般被风吹落。
晋仇捧起他的骨灰,将他装在了罐中。
人便是这般容易身死的事物,他与殷王在一起快一百年,两人朝夕相处,可说散还是要散。
倒是齐侯什么都不知道,晋仇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是仰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呆呆地看着晋仇。
“殷是要亡的。”,晋仇道。
齐侯点头。
“外面流言道,天命我代殷,不是假,是真。”
齐侯还是点头。
“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如现在装,以后便一直装下去。”,晋仇站起,冷着脸道。
他见齐侯,只是怕被人在后背捅刀。
如果可能,他会杀了齐侯。
一个人要是连枕边人都下得去手,其他便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晋仇的心之前并不算狠,对天下也无兴趣。
但当他真的要灭殷,要杀殷王。哪怕是为了报仇,他的心也开始变了。
杀殷后再被齐所取,是他不能容忍的。
齐侯当然不是个傻子,他要是傻,百年前便不会放出迎神碑上殷王名字消失的事来。
这样的傻人,是不得不防的。
晋仇审视着齐侯,而齐侯只是看着他。那张脸很容易叫人沉迷其中,齐侯本就是美的大气,美的叫人忘却所有的。
要是殷王真喜欢男子,也应该喜欢齐侯这种,而不是晋仇。
现在,齐侯冲晋仇眨了眨眼,他做这举动时有些呆,偏偏叫人眼全盯着他。
那唇瓣还泛着水润,像是清晨洒落露珠的菡萏,娇□□人。
“崇修说何事呢,能不能再讲一遍,我有些未听清。”,那声音弱弱地,像是有些耻于自己的蠢笨。
晋仇不言语,他想起殷王这么多年放任着齐侯装傻,心中有些明白殷王做此事的缘由。
“既未听清,便自己去揣测,看好你的齐地,我就不在此久留了。”
晋仇说完转身便走,单留齐侯歪着头不解地看他。
见晋崇修不会再回来,齐侯便躺下了。
他眸子有些深,不知在想什么。
但要说取了晋仇的位置,也不至于。
“只是在殷王手下太累,想换个王而已,为何一个个都怀疑我,齐地真是个烫手的炉子。”,齐侯闷闷地来了一句。
齐地的确是烫手的炉子,但齐侯只要听话,也不至于被牵扯进太多。
攻殷不是一时之事,攻殷的间隙灭鬼更是有些难,这些鬼魂从殷地放出后便极为凶猛,嘶哑孩童,扑杀妇孺的事时时有,殷王离了晋家后再不曾出面,法力一时难以恢复,凭常人是断难将鬼灭去的。
且晋仇也有私心,他将大半精力放在了灭殷上,而不是灭鬼上。
赵射川与魏轻愁都深谙他的意思,连带着齐侯手下修士遇到鬼魂也是能躲便躲。
放出鬼魂是殷王的错,殷王如还想要这天下,便应自行将鬼除去,其他人又算什么。
殷王自己懂这个道理,他要是不将鬼魂除去,天下修士便不会信他。
除非殷王不要这天下所有的修士了,欲将他们这些人都除去,只做殷地的王。
否则他殷地就要处理好自己的烂摊子。
灭鬼之事委实该殷地管。
晋仇已不是当年的晋崇修,他心中其实无半点仁慈。
他亲眼见过许多鬼魂扑杀凡人的样子,对此,他是不管的,如真要管,势必要挑人多的时刻。
人多,他便在人前杀鬼,让世人见他普救众生的样子。
人少,他便悠然走过,全不让那些血溅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他的心愈发冷了。
他不是君子,连伪君子甚至都不如。
可他的确是不爱世人的,他只会装模作样。
如他愿意画几个阵,他便能在鬼魂之下救人,但他不愿画。
他只会让人一一记得他救人于鬼前的英姿。
殷王暂时还不愿理这些鬼。
晋仇知道殷王在想什么,殷地修士分出精力去杀鬼,殷地便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
殷王不杀,虽遭世人埋怨,但殷地的希望也能更多。
可惜他注定失败。
“崇修仙人是世间第一的修士,他宅心仁厚,救民于水火。”
“你们见过他杀厉鬼的样子吗?当真是仙人啊。仙风道骨便是这般吧,他定能从殷王手中将我们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