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知(21)
秦远险些被盖一脑袋,忙哎呀伸手接了,笑道:“待你再长大点穿起来就更好些了,你以后会高得很呢,只比我矮半个头。”
众人皆笑,朱红随口接道:“少爷如何知道的?”
秦远愣了愣,侧头去看十五,不动声色道:“少爷我神通广大,看十五这手长腿长的,还有的长。”
他人嬉笑附和几句,十五被她们围在中央论他以后能长多高,有些窘迫,似乎压根没在意秦远的话。秦远看着他被一群大小姑娘围着,暗自松了一口气,松完一口气之后,心里又不咋快活了。十五天生就招女孩喜欢,尤其是秦远房的丫鬟,都知十五面冷心热,脾性温和又生的俊,皆爱学着朱红那样逗他。十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别人对他露个笑脸,他都想拿东西还上,由此也推拒不开。秦远本想这样挺好,能让十五多些人缘,如今却越看越不是滋味。
是夜,被窝里,秦远郑重其事地对十五道:“十五,多跟姑娘讲话是长不高的。”
十五:“……”
“你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得跟着高个儿多讲话,才能跟着一块高起来。”听起来他讲得还挺有道理,“比如说多跟哥哥讲话,才能长高个,懂不?”
十五慢吞吞地道:“懂了。睡罢,少爷。”
秦远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抱着睡了。
少爷又发疯病了,十五心想,平日里那样聪明的一人,怎么总是突然傻了呢?
大夫给看这个么?
十五想了一会,在秦远平稳的呼吸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要去太学念书,便得起得早。初冬一到,天就亮得迟了,到了该起的时候,天还是一片昏沉沉的晦涩。丫头们来伺候时,一个个都困得睡眼朦胧,只盼着赶紧将堂少爷送出去,她们能偷个闲。十五一向贪觉,近日却改了性子,每日提前起来,自去换衣烧水,帮忙拿衣煮茶等等,减轻了他人不少负担。天凉早膳易凉,十五不愿等东厨的人挨房送,自己早起去拿,再满头是汗地飞奔回来,东西都还是热的。他再擦汗整衣坐下,等秦远穿衣洗漱出来见他,只见他衣冠整齐地乖乖坐于桌旁,不免好笑:“成天起来便见不到你人,原来是饿着等吃呢?”
十五生怕早膳放凉了,只顾着低头拿滚烫的茶水冲了一遍碗筷后摆好:“是饿了。”
“饿了你便先吃,何必等我?”秦远坐下。
十五道:“少爷吃了,我才能跟着吃。不能坏了规矩。”
秦远蹙了蹙眉,只好夹起一黄金糕吃了,示意十五赶紧开吃。十五说是饿了,也没见他多吃多少。秦远只能归因于十五年纪小,正容易馋,实际能吃的不多。
先前清风借了十五大半的积蓄,如今过了快一年,她才经周转还给他一些。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太少,十五拿着不知该做些什么。若按以前,他照旧往柜子里一放就得了,他又出不了府,钱于他而言几乎无用。然而现今他每天都能在外边,拿了钱便可买东西。
要买些什么呢?十五独自出去,在市巷喧哗中懵了脑袋。
秦远什么都不缺,对什么也都没有明显的偏爱。十五攥着钱袋子进了常跟着少爷去的铺子,他的那点钱还不够买根穗子的。他想买些什么送给少爷,却怏怏发觉,自己什么都买不成。他头一次后悔起自己先前对钱财无甚在意的态度,但转念又想,哪怕是自己的全部积蓄加在一块,估摸着也只够打个秦远送他的金元宝,能买什么呢?就算买来了,那东西配得上他么?
“来替秦少爷看看?”着长褂的伙计笑起来,邀他进里屋坐,“进来瞧瞧、赏脸喝口茶罢!”
十五缓缓摇首,正要拒绝时,他身后门帘被人撩起,那伙计看着他背后眼睛一亮,忙道:“钱二少爷!喜迎贵客——”
话说这钱二是个混日子的,承蒙祖荫庇佑进了学,也是不好好念书,成日斗鸡走狗吆五喝六。此时他由两三个小厮撩帘引路,进了这铺,却一眼瞧见了孤零零一人的十五。钱二哈哈一声,走上去揽过十五来,“这不是十五么?你们少爷竟舍得让你一人出来,心怎这么大!”
十五只以为秦远与他是友人,虽极不喜外人亲近,仍耐住厌烦,一板一眼问好:“钱少爷好。”
钱二不知从哪个温柔乡出来,浑身一股脂粉与熏香味,偏偏自己不觉,直揽着十五往内间走,边走边问:“好十五,给你们少爷来拿玉么?带我也看看,秦大少爷买了什么?”
十五想往外走,结果被钱二一推二揽的,直接给轰进了内间,解释不及。店中人早早备好钱二先前订的一根钗,更有一美貌姑娘煮茶端水,笑盈盈迎两人坐下。钱二随手拿了那钗一看,懒洋洋道:“不错,这钗倒好。我看不如就给十五你罢。”
十五愣然,立马推拒:“我不用戴钗……”
“逗你呢,”钱二再笑,令人拿去包起来,转头看十五面容清俊、眼神茫茫然,心中一动,拿他惯用的语气调笑道,“这样漂亮一人,这钗子怎配得上你?你只说,你喜欢什么,今儿任你拿。”
十五抿了抿唇。他眉目寡淡,本就显得人冷,此时不笑,更令人不敢觊觎。钱二慢慢收了笑,只不悦道:“这么不经逗?罢了,怪我唐突,可千万别去你少爷那儿告我的状。”
十五垂着眼睛将茶喝了两口,两人静了半晌,尴尬至极。十五起身告辞,钱二亦不多在意,最多在心底感叹这人被秦远养得真好,只对秦远一人温情软意,对旁人却倒立起一身的刺,扎人的很。只是想来他浪迹花丛中,诸多人于他奉承迎合,却少了个这样真心的小玩意儿,徒生些许寂寞。他坐了一会,了无生趣,拿着那钗子另去寻自己的小情儿去了。
第28章
十五最终没买成东西。
他得赶着早早回太学,与秦远一道回府。今日在少爷常去的地方走一圈,他算是明白自己那点钱半分用都没有,颇为沮丧。若是买廉价些的东西,莫说秦远自幼锦衣玉食、根本看不上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思来念去,那钱袋子里有多少拿出来,便有多少带回去。明白了银子的必要,他路上渴得口干舌燥,都不敢拿去买碗大碗茶,只念能多攒一些,凑些什么送予秦远。
天边薄暮,他回去的时辰已晚,秦远在车里坐着等他。秦远本念了一天书头昏脑涨,只道十五是在太学里乖乖等着他呢,满心想着早点出来见他小孩。结果他出来一瞧,只有旺儿并另一个小厮在候着,十五人影都不见。问人,只说十五自己出去玩去了。他心底有些空落,京城繁华地,人多手杂,生怕十五出去受了欺负。此时十五撩帘进车,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发觉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少爷好,”十五坐下,“今日学了什么?”
秦远置若旁闻,微微蹙眉:“去哪玩了?”
马车起行,十五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就在街上走了一走。”
“唔,”秦远不置可否,揽过来就墨发嗅下去,语气中半笑不笑的,“哪条街,这样香?”
十五恍然,料想是方才沾上了那钱二身上的脂粉熏香气。他有些犹豫,一旦说是因为碰上钱二少爷,就不得不说他是在那铺里见到的,就不得不说他是为什么去了那铺……秦远见他面露难色,心中一沉,只不动声色道:“跟我说话还怕什么?愿意说就说,不愿说就罢了。”
“是……”十五硬着头皮,“在街上碰见钱二少爷了,应当是沾上味道了。”
秦远沉下去的心非但没有被提起来,反而沉得更深。他素知这些纨绔子弟的作风,那钱二更是其中出类拔萃的,平日里吃喝嫖赌哪些快活干哪些,全没规矩。钱二嘴巴厉害,出钱大方,上辈子为他助力不少。他只觉这人属酒肉朋友中稍有用处的一人,这辈子也没断了来往。虽隐隐察觉他对十五有些心思,只信他有贼心无贼胆,谁能想到这俩人能在他缺席时碰上?秦远心里只担心十五受了欺负,急躁道:“他说什么没有?”
“钱二少爷请喝了茶,并没说什么,”十五巧妙地避开了地方,“之后我便回来了。”
秦远沉沉看了他一眼,似是就此略过。
但他略不过去。他被惯得太过,又自认年长之责,对十五的那番隐秘的占有与掠夺的欲望难以自制。寻常时候,十五是个极好的小孩,他聪明且敏感,擅长忍耐,对秦远依赖顺从,哪怕不高兴了,也只是憋着气垂下耳朵。这让秦远看起来似乎也是个极好的大人,他成熟而温柔,极尽体贴之能,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脾性远不是对十五时那样好。
他焦躁钱二那人说什么不干净的话,又或者做什么不干净的事,而这些十五是不愿告诉他的。初冬的深夜,他命人烧大了炭盆,将少年衣服扒得露出白皙单薄的胸膛,红绳挂着的金锁更显肤色苍白。他由脆弱的喉结吻至平坦的小腹,在细腻的肌肤上落下黏腻的亲吻,直让那人浑身战栗,修长的手不住颤抖着推拒,细碎的喘息被反复压抑住。
十五小声道:“不成不成……朱红她们都还未睡呢……!”
秦远抬眼看了十五一眼,在他求饶般的眼神里缴械投降了。秦远有些疲倦地躺下,拉上厚被将两人裹上。
十五在被子里颤着手将里衣穿上,问他怎么了。
秦远的欲望还未纾解,略喘了口气,只平平摇首。
十五缓过气来了,面对面地看他。正迎着一盏烛光,一双眼睛透亮。秦远又心软了,心想他管那么严做什么呢?哪怕是如今的小十五,也和上辈子那个清高冷淡的人是同一身骨头,是天生逆骨、不受镣铐的。看这双眼睛,兜兜转转来,还是未变分毫。
“少爷在看什么?”十五突然问。
秦远回神,温声道:“在看你呢。”
十五:“真的是看我?”
秦远笑起来:“除了你还能看谁?”他将人搂过来亲吻,“日后要出去逛,须得要人跟着你。外边太乱了……”
十五任他亲吻,面色平静无波。
清风将剩下的欠钱又还了一半,十五接着了,连同之前的放一起,托她去买个平安符。清风又拿了钱托出府的人去买,几经周转下来,将那张开了光的平安符送于他手上,还笑他:“年纪不大,倒学着太太那般吃斋念佛了。阿弥陀佛,花这么多钱去买个这,你怎不立个菩萨娘娘像呢?”
十五接了,笑着道谢:“谢清风姐姐。剩下的钱,你若要用,也不急着先还。”
清风愣了愣,稀罕似的左右看看他短暂的笑脸,啧啧道:“好呀,堂少爷真会养人,以前的锯嘴葫芦竟也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