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帐中梦天子(40)
赫连夜心塞地盯住怀雍抓在卢敬锡手腕上的手。
忍住想要把人拽过来的冲动。
赫连夜旋身出去,牵来了怀雍骑的白马。
这匹白马正是当初他千方百计寻来的大宛宝马,怀雍已经用了两年,是很得他喜欢的坐骑,因其毛色雪白,只有鬃发中有几绺浅金色的毛,跑起来轻盈飞快,是以怀雍给其起名为“琥珀玉光”,平日里简单叫作“玉儿”。
当他收下这匹马后第二天,赫连夜就牵出了一匹相似的骏马,只是毛色不是纯白如雪,而是黄中带白,这才坦白说:“其实我得的是两匹好马,他们是同胞同胎的亲兄弟,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训练,正好我们各人一只。”
怀雍傻眼。
接着,在他没有催/动的情况下,他骑着的玉儿见到哥哥,高兴地吁了一声,嘚噔嘚噔地小跑过去。
两只兄弟马头蹭头,脸贴脸,当着他的面亲昵厮/磨起来。
走到马儿旁边,怀雍像平时一样正要扳鞍上马,没想到竟然没翻上去,腿有点使不上劲。
他蓦地想到,是因为昨晚上要的太多了,以至于身子有点虚,不由地脸色难看起来,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赫连夜装作幸灾乐祸地说:“让你昨晚上喝那么多酒。”
说着大步走过来,在他身旁单膝半蹲下来,左手拍一下右肩,说:“凑合凑合,踩着上去吧。”
怀雍踩在他肩上,翻身上马。
众将士见了也并不觉得赫连夜自轻。
兄弟嘛,很多都这样。
倒是感慨,赫连小将军跟光禄大夫就像这两只兄弟马一样亲密无瑕。
赫连夜掸开灰尘,转身要走,却被怀雍叫住:“过来。”
赫连夜走近,怀雍伸手给他整理衣襟,将痕迹都遮住,说:“也不整理好衣服。……行,就这样可别动了。”
护卫看了看,想,光禄大夫整理过以后才显乱呢。不过,轮得到他们说吗?
赫连夜受宠若惊,又不敢置信地看向怀雍,像是用眼神在问:不是你说在外面不准靠近你吗?
怀雍嘴角一撇,像是在说:你不可以,我可以。
……
如此,再出发赴约。
今日拓拔弋为他们设下了北漠贵族时常组建的射宫宴,说是要请他们切磋一番骑射技艺。
靶子已经在庭院中布置好,其上绘制着左右对称的两只白鹤展翅起舞地围拥着正中的赤红火珠图腾,周围按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的八卦方向挂了八个小银碟,旁边负责喝箭的士兵和奏乐庆祝的乐手。
怀雍怀疑拓拔弋昨天灌他那么多酒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他没有力气参加今天的比试,不过即便没有荒唐,他本也不擅长骑射。
他早有准备地说,推荐赫连夜参加骑射。
拓拔弋:“我早有听说小赫连之名,将门出虎子。赫连老将军是我非常敬佩的英雄人物,他的儿子弓马要是不厉害才奇怪了。”
赫连夜:“……”
“啧。”
赫连夜咂舌,眯起眼睛。
这家伙什么意思?
拓拔弋:“哈哈,不过我们北漠人个个在马背上长大,跟你们斯文人比射箭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不要一局定胜负,我们来三局两胜如何?”
怀雍:“……”
怀雍马上思考让哪三个人上才好。
什么叫胜之不武?
说得好像他觉得一定会赢,为了给他们两朝,打算三局送他们一局。
啊?需要他送?
话音刚落,拓拔弋又转头,话头直指卢敬锡:“对了,这位大人,你是梁朝的文官吧。我听说,你们梁朝人都很会写锦绣文章,但是不精武艺,真是如此吗?”
卢敬锡:“……”
第23章 提议
在窃窃嘲笑声中。
卢敬锡纹丝不乱,信手拈来道:“自古以来,我们的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士、大夫,是故君子必修射御。”
“我虽不才,却也习过一点箭术。”
“只是与你们不同,我们认为射者进退周正必中于礼,可立德行、学仁道,不以应杀而生。”
拓拔弋抬手,四周笑声戛然而止。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中,拓拔弋嘴角未扬,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略带讥意的轻哼,原是盘腿坐在毡毯上,这时直起一边腿,胳膊搭了上去,说:“你们梁朝人都爱讲些个仁义道德。我皇兄为我找了个以前在梁朝做过官的老头,他也教我这些,我总听睡着。”
拓拔弋举止漫散地向卢敬锡举起酒杯,略表敬意:“竟然你说仁德可以让你善于射箭,那就请你用仁德与我们北漠比一番高下吧。”
卢敬锡饮一杯酒,淡然回礼道:“却之不恭。”
卢敬锡一身峨冠博带、广袖长袍,在或是窄袖革配的武者中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既被点名,卢敬锡索性打头阵,只见他抄起七石长弓,身姿挺拔端正,庄严敬肃,极稳,像一棵树已漫根深扎在地上,如此站稳抓稳后才拉开弓弦。
大家才发现,各种射箭的装备中他只戴个玉扳指,他的一双手可以看出天生骨骼劲长,绝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之流,相反各处都布有老茧。
一阵风迎面而来,灌进袖中,使他露出一截小臂,强壮的肌肉终于让众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双软弱无力、只会做文章的手臂。
眨眼间,第一箭已经飞了出去,钉在百步之外的靶心正中。
比赛的规则是一次射十个靶子,按照精准程度得到不同数量的银碟,最后根据得到的银碟谁更多来决出胜者。
若能射中靶心则得最多的八枚全部银碟。
开局便是天元正中,还是由他们使团中看起来最是文弱清隽的文臣卢大人所中!
梁朝众人皆是士气大振,正倒吸一口气要大声喝彩时,卢敬锡又出手了。
卢敬锡这第一箭的动作在不疾不徐之间却蕴含刚韧,已让人刮目相看。
但这只是开始,紧接着他数箭连发,几乎是沾弦的同一时刻便启发,数记破空声后,接下去的九箭尽数扎靶,箭无虚发,全在靶心正中。
“嗡——”
直至最后一支箭的震颤不停的尾羽也静下来后,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爆发高声叫好。
卢敬锡放下长弓,雍容和缓,袖子滑落下来,重新掩住他的手臂,似乎与他端凝正座在桌案前挥毫结束,放下毛笔并无二样。
他毫无紧张之色,连长舒一口气都没有。
待一切如平常。
……
站在怀雍身边拓拔弋与其身边的弓手也跟着鼓掌,称赞道:“好射技!”
怀雍轻飘飘地告诉他:“王爷,你选错了人,卢大人以前在国子监时君子六艺俱优,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哦,原来如此。”拓拔弋倒也爽快,他质疑得直接,见卢敬锡不是说大话也笑着敬佩,像是对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表达了满意,还与怀雍打趣地问,“你们梁朝人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乎我的意料,你的武艺厉害,他的箭术也很不错,总不能人人都是这样吧?”
怀雍则回以粲然一笑,好声好气地说:“兴许。这次也吓到您了吗?对不住呢。”
话没说全。
他用自己的目光补全了另一半,轻蔑地问:这次您也要落荒而逃吗?
怀雍美丽的笑容正如那细缎般的软剑,划破了拓拔弋的伪装。
拓拔弋霎时脸色一变,可这并非羞恼,更无胆怯,而是兴趣高昂,难以自制地倾身向怀雍。
正如当年夕阳下的那一刻,拓拔弋的心脏再次为眼前的这个人剧烈泵动起来,前所未有,再无旁人。
“我真高兴。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有趣。”
拓拔弋说。
在这两国人两种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喧闹欢呼声中。
拓拔弋目光燃炙地紧盯住怀雍,像是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看不见其他所有人,他那张半边俊美半边毁容的脸上露出了鬼一般的狂喜之色,他说:“正使大人,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