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御医不老实(32)
而那个冰冷的背影,从始至终也未回过头看他一眼。
委屈难过不可抑制地蔓延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期待什么,也不配得到他的原谅,但人就是这样,越不该去想的,越扑不灭。
那个宽厚温暖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滚烫的、急切的、暴戾的、温柔的,所有的感觉在他短暂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后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他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庆幸来。他没能走掉,但又回到了他身边。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抱吻他拥有他。
秦修宁在前面走走停停,时而挥刀披开荆棘,时而停下辨认各种草叶,对于身后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忽然,他在一片低矮的草丛间停下脚步。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这些草药的名字都是什么人起的,‘徐长卿’、‘景天’,还有这个长着毛刺的叫‘雪见’。”他并没有对着谁说话,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飞蓬’、‘重楼’。这些都可以解蛇毒。
“你不是总问我是做什么的么?这里人常年在山里狩猎为生,被蛇咬是常事,但他们敬畏蛇,不会杀蛇,被咬后是生是死都看神明。
“我就用这些草药和他们交换,救了好几个人的命。”
高璟昀突然顿住,迟缓的大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回应,因为他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是早上他说了“实话”得到的奖励,还是对他的原谅。
秦修宁停下步伐,摘下斗笠,目光掠过那张怔然的脸,抬头仰望山巅。
“这山,叫梅里,独龙语就是药神的意思,读了那本医书我才知道这里藏了居然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是不是宝物需要有人认识它、发现它、会用它,否则它就是一株毫无意义的草。
“可惜,据说这里的人善蛊不善医,它们终年藏在这山里真是暴殄天物了,原本可以救很多人的.....”
由于辨不出他的意图,高璟昀只能局促地站在那里,默默不语。
秦修宁也并不看他,只是继续往前走,砍下一颗非常普通的绿色植物,丢进身后的竹楼里。
“这个叫‘紫萱’,也叫忘忧草。”他突然转过身,对隔着一段距离的高璟昀笑了笑,那笑容很远,很淡,像天边的云。“如果有些回忆令你很痛苦,可以试试。”
第37章 留下印记
一道劲风吹来,高璟昀的单薄得皮囊里被灌满了冷风。他茫然失神,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灼人的眼睛。
薛不染的眼睛不算很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光彩,但眼尾挑起的弧度凌厉,尤其当他用深邃而灼热的目光盯着他时,与那飘散走的笑容形成了一道非常的攻势,迫得高璟昀只能低头躲开。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逃走。我只是害怕。”
“怕我不放你走?”
高璟昀摇头。
“我怕我不知道如何跟你道别。你救了我,我报答你,是应该的。我并不痛苦,只是……我怕我道了别就没法下决心离开了。”
山风愈强,静林飒飒,秦修宁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走几步,弯腰折下一支‘重楼’。
“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蚕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
“什么?”
最后四个字被山林间穿林而过的一阵风吹散了,高璟昀没有捕捉到后面的话。
——‘相思疾苦’
秦修宁低声重复。
他本只想找到千年寒姜,把自己医好做回个娶妻生子孝敬双亲的普通人。
可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路绝人稀的天涯一角,他竟然意外地遇到了他。
他们像被遗留在天地间的两只渺小生灵,互相舔舐伤口,相依为命,令秦修宁猝不及防地有了羁绊。
只可惜,只有他一个人把这羁绊当成了暗淡前路上的一点星光,对于那个屡次在身后偷袭他的人来说,他不知道这些日来的相处算什么。
他们之间的那些,又算什么。
郁郁如天色,沉沉压在头顶。
如果忘忧草真的有用,如果相思疾苦真的有药可医,他想替写下这方子的人试一试。
沉默令薛不染的背影看上去更加沉重。
高璟昀时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却感觉得到那种沉重,像是在无声地和自己在道别。
这几天他都会被带着一起上山采药,眼看着吃得多了一些,也恢复了些活力。但两个之间除了必要且不重要的那些话依旧缄默。
他对他的态度像对一个陌生人,他也能感觉到,他在刻意躲着自己。或许是怕他自己在家枯坐或怕他想不开,否则他绝不会带他这么大的一个累赘出门。
在路过神泉山洞的时候,这种压在高璟昀身上的沉默如蓄积了连日水分的云朵,终于坠不住那些雨滴即将倾盆而下。
“哥,我想回去取一样东西。”高璟昀指着洞口的方向低声请求道。
秦修宁早就将东西搬到了山下,他不记得落下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进山洞,暖意扑面而来。明明没过去几天,但好似这里的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山洞顶上垂下的绿色藤蔓似乎更茂盛了一些,雾气缭绕的水面也似乎更平静。
高璟昀最近很容易累,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山洞里很热,可他不敢摘下帽子,因为薛不染给他买的新帽子有护耳,刚好可以遮住那双令他难堪的红耳朵。
薛不染给他穿得太多了。他想解开腰带给自己松口气,低头一看那条皮带也是新的。旧的那条在他逃跑时挂断了,薛不染给他换了新的,绳结都他每次出门前亲自打的,他突然就不想解开了,彷佛这样就不会破坏掉他们这些天来最近的距离。
他又摘下水囊,想喝口水解解渴。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这才想起这是薛不染新给他新熬的药水,治他哑了的嗓子。
不知何时,他周身每一处都留下了这个叫薛不染的印记。
他这几天总在想,如果他真的回不去,如果就真的要活在这个叫李未寻的身份里,他愿意吗?
他不知道,对于那座皇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和事,可他也无处可去,那是他的家。
但如果家没有了,回不去了,他该去哪里?
一想到这些,惶恐不安如同坠崖,脚下万丈深渊。而仰头望崖顶,发现那里也空空如也,也并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叹了口气,往山洞里面寻找,他记得那天走的时候他故意将新栽种好的那株小草留在床榻边的。
“我记得就在这的。”
高璟昀绕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花篮。
秦修宁闻言往里走了两步,从脚下的碎石缝里捡起被踩碎的花篮。
“在找这个?”
高璟昀眼眸一亮,紧跑几步过来,接过那个了一半的花篮,因为慌乱,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背上的青筋。
是这几日来两人唯一的身体接触。
但毫不意外,那只手倏然抽回。
“人都走了,留株草给我是什么意思?”
高璟昀寻着声音望向站在洞口被柔光笼罩住的人,随后迅速低下头,突然脸红起来。
“没什么,就觉得它有点可爱。而且带走也不一定能活,我想让他活着。”
他抚摸着残烂的一瓣,心疼不已。
“对不起,早知道就不该留下它,让你看到更生气。”高璟昀看看脚下,用藤枝编的笨拙的花篮已经被踩碎成两半。
“够了,对不起我都听腻了。”
秦修宁蹙眉,脸上的不耐烦显而易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不是我踩的,你走那天我被人打晕了。”
“怎么会……”突然,他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向前跨了一步,“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秦修宁后退,避让出一段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找到了就走吧。”
“那是谁打晕你的,你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