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代无限流(336)
白、梅听着这话,瞳仁猛然一缩。
潘桂已经把最要紧的一句说出来。他吐出一口气,心口重石落下,接下来的话,也能更顺畅地讲出。
“从前没有和你们说这些,”他先解释,“是因为我不相信。贺城的人近乎死绝,老高又被郑虎挂到城墙上。口说无凭,我便也只把这当做是那畜生对老高的污蔑。
“可现在……”
潘桂看向凌华。
要在高耀祖和凌华之间选择,潘桂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更信任后者。
这个意识,让他心头生出几分悲凉。
老高还是死得太早,没有参与后头他们那些打拼。到现在,明明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自己依然在没看到证据的情况下倒戈。
这让潘桂的感觉非常不好。可在小辈们期盼的目光之中,他闭了闭眼睛,还是继续往下说了。
“一开始,他自然也是不愿意降的,这才有了前头的坚持。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可是援兵真的耽搁太久,老高终于还是没抗住,开了城门……
“既是‘投降’,双方前头自然也有些约定。如何对待俘虏、如何对待百姓。
“可那姓郑的进城之后究竟做了什么,我已经和你们说过。若老高投降的事儿是假的,他就是纯纯粹粹、地地道道的禽兽。若是真的,按照后头的城中的样子,他都是非但一句都没有兑现,还……呸!畜生!”
潘桂说着说着,讲不下去,又骂了一声。
他面颊久久抽搐。白、梅看在眼里,疑心如果不是受到灵体自身的限制,叔爷爷的眼圈都要发红。
饶是现在,潘桂不会哭,不会落泪,却还是停下良久,后面才慢慢有精力开口。
“‘投降’两个字,仿佛就是从郑虎口中传出来的吧。但是当时贺城已经是那种样子,谁又能相信他?我们都只待他更恨了,觉得老高活着的时候得不到安宁,死了之后竟然也要受他编排。可是现在,”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凌华,“你要告诉我,其实这些话是真的?”
凌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我死了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
潘桂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只是伴随凌华这句话音,他脸上的执着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惆怅。
是啊,让他义愤填膺、震怒不已的事,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自己死了,凌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贺城不再是当初那个死寂之地。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这片地方又有了生气。
百姓啊,就是这样子的。宛若洒落在土地中的野草,哪怕前一年被一把火烧尽,转念春风一吹,又是生生不息。
凌华继续道:“我想过去找长阳子,可是天山太远,我又从来没有去过那边……而要说长阳子之外,我又有什么惦记的地方,恐怕就是贺城了。”
也是恰好,这两个地方都在西北。
凌华被自己模糊的心神牵引着,离开京城,一路向长阳子、向贺城飘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凌华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贺城战场。
“只是与我印象中不同。城外并不是郑虎的人马,反倒只有一些散兵。他们日日攻城,又日日不能成功。倒是郑虎,他竟然在城门之上看着,还冲着下面的散兵们哈哈嘲笑。
“我看了,便觉得这是不是贺城已经被他攻下之后……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到了此地,还当只是因为我太过执着于这段事,所以陷入一个漫长难醒的梦中。
“直到,我在城墙上看到了高耀祖。”
凌华仍然记得自己心头的震动。
那会儿,他第一次冒出“莫非,这不是一个梦”的念头。凌华自认还没有失心疯,他绝不会在战友死后悄然编排对方、认为对方是己方的敌手。可若排除掉这种可能,余下的答案,好像让人难以接受。
此刻再与同伴、小辈们说起,话音当中,凌华自己也陷入回忆。
“……高耀祖和郑虎相谈甚欢,又一同下令攻击下面的士卒。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上面有一根箭朝我射来,也不知应该躲避。就愣愣站在原地,却有一个士卒拉开了我,还朝我喊,说什么‘就算是我们,被杀之后也是会死的’。”
客观评判,如果站在城墙上的是活着的凌华,他的反应绝不会如此迟钝。可他那会儿还处于死后对周遭一切的迷茫当中,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好在,随着那名士卒救下他、对他喊话,这种状态得到了缓解。
凌华头一次有了与旁人沟通的心思。他被拉到一边儿,看着士卒焦急又仇恨的神色,问对方:“可是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再死?”
士卒看看他。他明显并没有认出身前的新鬼是谁,还以为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大头兵。虽然凌华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与“普通大头兵”不是一挂,不过……
咳咳。凌华自己死掉之后少了很多神智,其他士卒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没仔细思考为什么凌华看起来与自己那么不一样,只因对方脖子上的血痕,就把对方认成同伴,回答:“对啊,我们都已经死了!但是‘死’和‘死’也不一样。”
凌华听不明白,“哪里不一样?”
士卒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不过,想到城墙上的仇人,他的态度好了一些。
眼前是和自己一样含冤而死的兄弟。自己该联合对方,一起报仇!
怀着这样的心思,士兵他提醒凌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是怎么死的?”
凌华心想,“我当然是被那皇帝砍了头。至于你——”
他回答:“是被郑虎带着他们的军队困在贺城当中。守了足足三个月,最后还是没有支撑住。”
他话音刚落,面前士卒的表情就变了。
他面孔上浮现出一股浓浓的黑气,双眼之中更是流下血泪。
“我支撑不住?”年轻的、身上带着一道深深刀口的士卒问道。
他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放在其他人眼里,这样的场面一定算是可怖。可对于凌华来说,也只是普普通通。
他是将军,杀死过不知道多少敌军,也埋葬过不知多少自己身边的兄弟。于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依然能用平静目光看着前面的青年。
然后,他看到那名青年咬牙切齿、满脸仇恨地开口。
“是高耀祖!都是因为高耀祖!
“若不是他打开城门,把那姓郑的畜生迎进来,我如何会死?三个月,我守了足足三个月啊。明明再过几天,援军就来了。
“我答应兄弟们,要带他们的回乡,替他们孝敬父母。我也想好,若是连我都死了,便将从他们身上收下来的牌子,连同我自己那个给老九。
“可是,不单单是我,老九也没活下来。他才十六岁,因为主君给他爹娘分了地,便觉得跟着主君的都是好人,愿意跟着姓高的出来打仗……”
战死在外的士卒,是没有机会回乡的。他们的尸体会被就地掩埋,防止滋生疫病。
但谁也不会愿意当孤魂野鬼,这就有了凌华正听到的“牌子”。每个参军的人都有,上面写着士卒的姓名、籍贯。如果人活着,自然用不到这个。可若人死了,便会有他的同乡将牌子捡走,替他带回家乡安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青年的嗓音之中,凌华缓缓回头。
他再度看到城墙上的“高将军”。这一回,凌华同样开口。
“对啊,”他的眼神逐渐清明,“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276章 愧怍
士卒愈发癫狂,凌华却越来越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