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30)
苏沉昭看着岑夜阑,岑夜阑道:“若无你传书给李景绰,我和元徵,只怕回不了瀚州。”
苏沉昭说:“赵将军说北境过不去,只有河东来人,我只认识李景绰。”
赵将军是赵一青,他领军欲往北沧,却被舒丹拦在半途。苏沉昭急坏了,差点一个人就骑马去北沧,被底下人好说歹说拉住了。他一个大夫,医术虽高,却不通武艺,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苏沉昭后来才想起李景绰,直接传书给了他。
二人是李景绰年少时来北境相识的,后来河东发生时疫,苏沉昭和他师父顾百忧去看诊,彼时正是李景绰带兵镇压民乱。
一来二去的,二人也有几分交情。
岑夜阑眉宇之间有几分疲惫,道:“他不远从河东来北境,想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苏沉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咕哝道:“我有什么面子……这药真不好”,他嘟嘟囔囔,岑夜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苏沉昭于人情世故迟钝至极,大抵他的天赋都在医道了。
李景绰的斥候是第五日回来的,说,在函谷道发现了两军交战之所,函谷关尸横遍野,定然经过一番苦战。
斥候道:“我等翻遍函谷关中尸首,并未发现侯爷。”
岑夜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哑声道:“其他地方找了吗?”
斥候说:“方圆十里,都找过了,不曾发现任何踪迹。”
岑夜阑沉默不言。
李景绰轻声道:“没有踪迹其实也未尝不是好事,说不定侯爷已经在回城路上了。”
岑夜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岑墨是两天前接回来的,小孩儿握着木枪,见了他高兴坏了,稚声稚气地说,“小叔叔,墨儿这几日和几个哥哥一起守着百姓,他们都夸墨儿,有小叔叔和爹爹的风范。”
岑夜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墨儿真乖。”
“有没有吓着?”
岑墨摇了摇头,又点头,小声道:“墨儿看不见爹爹,也看不见小叔叔,就有一点儿害怕,只有一点点。”
“小叔叔,我爹爹呢?”
岑夜阑沉默须臾,轻声说:“爹爹晚些回来。”
岑墨恍然道:“像小叔叔一样吗?爹爹说小叔叔晚些时候就会跟来,小叔叔现在回来了,爹爹也要晚一些就会回来。”
岑夜阑喉头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元徵在一旁道:“小家伙,你小叔叔要休息了。”
岑墨噘了噘嘴,道:“墨儿要和小叔叔一起休息。”
元徵道:“不行,万一你睡觉不老实,踢着你小叔叔怎么办?他身上有伤,要好好休息。”
岑墨望着岑夜阑,他脸上透着股子病态,岑墨又看向元徵,说:“那你怎么不走?”
元徵好整以暇道:“我?我陪你小叔叔休息啊。”
岑墨道:“不行,小叔叔要好好休息。”
元徵说:“我睡觉不踢人,也不踢被子。”
一大一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岑墨气鼓鼓地说:“不喜欢你!”
元徵笑盈盈道:“我要你喜欢做甚?”
岑墨被堵住了话,瞪着元徵,气得不行。岑夜阑按了按眉心,说:“墨儿乖,你先和嬷嬷去休息。”
岑墨委委屈屈地哦了声,却还是乖乖道:“那墨儿明天再来看小叔叔。”
临出门前他还瞪了稳稳坐着的元徵一眼,元徵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
岑夜阑说:“你几岁?还气一个孩子。”
元徵懒洋洋地说:“好说,再有四个月就十九了。”
岑夜阑哑然。
元徵笑道:“怎么,岑将军要同我过生辰?”
岑夜阑没搭理他。
元徵说:“岑将军也太厚此薄彼,对着岑墨这般有耐心,对我却寡言少语,我不过是比他虚长了十来岁。”
岑夜阑气笑了,说:“四个月之后,殿下只怕已经远在京都,天高地远,我如何同你过生辰?”
“哦?”元徵笑了,“那岑将军是想给我过生辰了?那便早些说嘛,我可以留在北境,必不会辜负岑将军的一番心意。”
岑夜阑:“……”
。
书房中安静无声。
李景绰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岑夜阑和元徵。
沉默半晌,元徵说:“北沧关火药一事若和岑亦有关,那他便有通敌卖国之嫌。”
岑夜阑一言不发。
元徵看着岑夜阑,说:“岑将军,你想好了吗?”
岑夜阑艰难道:“岑家不会有通敌叛国之人。”
元徵神态却很冷静,说:“万一有呢?”
岑夜阑抬起脸,看着元徵,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说:“通敌叛国者,”岑夜阑顿了顿,短促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杀无赦。”
第42章
没想到,岑夜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一日是个阴天,阴云翻滚,朔风呼啸,延勒率大军浩浩荡荡地逼近瀚州城外,战鼓擂动,天地一片肃杀。
岑夜阑踏上城楼,居高临下,城外俱是胡兵,延勒高踞马上,气焰逼人。
岑夜阑和延勒对视的瞬间就愣了下,延勒戴了半张面具,遮住左眼,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详。
延勒咧嘴一笑,说:“岑夜阑,你命可真大,北沧关炸成那样竟然都没死。”
岑夜阑道:“我若死了,你岂不是很失望?”
延勒笑道:“自然,所以为了庆贺你没死,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岑夜阑心头一沉,紧紧盯着延勒,延勒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说:“岑夜阑,你难道不奇怪,北沧关中怎会有这样多的火药?”
“据我所知,大燕边军中对火药所用不多。”
岑夜阑有些焦躁,面上不显,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延勒似叹非叹道:“你有一个好大哥啊。”
岑夜阑袖中的手倏然紧握,元徵转头看着岑夜阑,悄无声息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岑夜阑看了元徵一眼,漠然道:“延勒,我大哥在哪儿?”
“哈,”延勒说,“我还以为岑将军不管你这大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两个胡人士兵越众而出,他们手中抓了个人,那人披头散发,满身都是发黑的血污,看不清本来面貌。
岑夜阑一眼就认了出来,心都颤了颤,脸色变得难看。
周遭城上高阶将领都认出那人是谁,顿时抽了口气,无不面容阴沉,骂了几声。
延勒骑在马上,他手中拿着马鞭,敲了敲掌心,陡然一鞭子下去,用了十成的力道,生生让已经昏过去的岑亦无意识地低哼了声,慢慢醒了过来。
他抬起脸,岑夜阑瞳孔紧缩,绕是隔得远,却还是看见岑亦脸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两只眼睛已经被剜了。
岑夜阑恨声道:“延勒!”
岑亦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身体颤了颤,猛地挣扎起来,却被那两个胡人士兵死死地按住了。
延勒笑道:“如何,喜欢吗?”
“岑亦害死我大哥,又毁我一目,我剜他双眼,不过分吧,”延勒左眼似乎又泛起钻心的疼痛,语气阴冷,他转而笑盈盈道,“其实他本该被千刀万剐以祭我大哥,可我想着你们兄弟情深,你我相争多年,如何也得让你见见你这大哥。”
岑夜阑气血翻涌,一口心头血哽在嗓子眼,他咽了咽,寒声道:“延勒,士可杀不可辱,你今日如此辱我兄长,我必要你千百倍偿还!”
延勒啧了声,道:“果真兄弟情深,好让人感动。”
“不若这样,你将瀚州给我,我便留他一命,如何?”
岑夜阑还未说话,当中一个脾气暴躁的将领已经破口大骂,“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延勒,你速速将我们将军送回,否则踏平你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