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33)
说罢拉着虞清的手腕就要往屋子里走,虞清缩了缩胳膊,将手抽出来,对孟言轻轻一笑,跟着他走进屋子。
这间院子一共三间房,最大的自然是虞清的居室,剩下两间是照顾他起居的下人住的,正殿的摆设不算华丽,胜在风雅,中间是会客堂,左手边一个屏风隔开的月亮门进去是书房,另一面的碧纱橱后面则是寝室,寝室的纱幔是淡雅的石青色,一事一物都极尽贴合了虞清的品味。
屋子的玉质镂空香炉中正袅袅升起熏香,是虞清从未闻过的味道,他很喜欢这熏香,刚走进来便留意了。
“如何?”孟言眨着眼问。
虞清虽然很喜欢这地方,但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太过劳动了,我没这么多讲究。”说着看一眼屋中的摆件,几乎都是上等的好货,他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岂不糟蹋。”
“你这样雅人深致的人,配得上这样的地方,若是让我住,那才叫糟蹋。”孟言安抚他,“既然让你住在我府中,肯定要自在舒服,我之前买回来的人中,有两个人很是能干,我已将他们二人拨来伺候你了,别把自己当外人,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和兴儿说,他不敢怠慢你。”
孟言说罢,一男一女两个人悄声走过来,对着孟言和虞清行礼请安,“奴婢连晴/奴才常石见过淳王殿下,见过虞公子。”
虞清还未从孟言一系列的动作中回过神来,听到声音低头看了二人一眼,的确都是老实模样,他见孟言等着自己发话,便对二人道:“起来吧。”
二人见过礼后,知道主子还要说话,便自觉退下了,不多时,连晴端了两杯茶进来,垂着头放在孟言和虞清身前的桌上。
孟言端起茶喝一口,笑道:“这个院子的名字我想了三日,最终想到一个,叫做碎琼居,你意下如何?”
虞清也坐下喝茶,听得碎琼居三个字,吐口而出,“万籁入沈冥,坐深窗户明,微于疏竹上,时作碎琼声。殿下怎么想到这个。”①
孟言道:“我初见你时,你抱着猫,站在月色下,有股傲霜斗雪的气质,碎琼是雪的别称,很衬你。”
听着孟言将自己比作雪,虞清觉得有些不敢当,他道:“你果真肯读书了?这句诗竟然都记得,不错。”
孟言得意仰着下巴,“以后要时时得你教导,怎么敢不用功,我可还记得上回你对我文章嗤之以鼻的模样,现在你出了那个牢笼,我们日日要见面的,我要是再混日子,你作为先生,岂不是要罚我不许吃饭。”
“虞清岂敢。”虞清被孟言逗得轻笑起来。
孟言追问道:“碎琼居到底如何,你若不喜,再想一个好的改了便是,反正匾额也还未制成,你的住处总得你自己决定才好。”
“我很喜欢。”虞清道,说罢出神看着屋外,缓缓拨着茶盏,思绪似乎飘到远方,“很小的时候,我随父母去云山寺上香,主持曾给我取了个表字,叫做问雪,我嫌太矫情俗气,从不肯用,碎琼居倒是合了这个字。”
孟言惊喜道:“还有这么巧的事,问雪很好听啊,为何不用,正好你如今也不能用虞清的名字在外头露面,不如从此就叫你问雪先生,可好?”
“矫情又俗气。”虞清仍这样觉得。
“我觉得很好,难道以后你出门去,旁人问你名号,你能说自己叫虞清吗?”孟言斜斜看他。
虞清微蹙着眉,显然不可能再以虞清自居,就算再不喜问雪这个名字,也只能暂时将就了,孟言看他不说话,当下拍板决定,叫来兴儿,让他速去制碎琼居的匾额。
虞清不能阻止孟言为他准备的一切,只能欣然接受,他闻着香炉飘过来的淡淡香气,不由问道:“屋子里熏得什么香?”
孟言笑道:“上回我不是说给你留了两盒好东西吗,就是这个,这是我此前在泰州买的雾隐香,是他们那里独有的香料,本来回宫后就要拿给你的,忙忘了,还好现在也不算迟,我已放在你的书房了,我猜你会喜欢。”
孟言为他做的太多了,处处都费心替他想着,没有一样是虞清不喜的,他的细心周到让虞清感动的同时,也隐约感到担忧,孟言对自己似乎太过关心了。虞清从前和他接触不多,不知道他是对身边的朋友都这样周全,还是独对他一人,若只对他一个,未免太过热情,虞清自认现在和孟言算是同路人了,可他们也只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利用价值。
若还有别的……虞清深深皱眉,不能有别的。
“殿下安排的一切都是极好的,虞清多谢殿下。”虞清说着,起身行了个礼。
孟言蹙眉,看着虞清的态度,知道不能逼的太紧,任何事情过犹不及,他现在在虞清眼中不过是个小孩,还是他曾经枕边人的儿子,要想让虞清对他改观,还得慢慢来,于是孟言道:“行了,你刚醒就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先歇着吧,等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虞清重新坐下,想了想,道:“殿下平常若是无事,可以去望江楼看颜如玉姑娘跳舞,若能得姑娘青睐,陪着殿下喝一杯酒,殿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孟言吃惊看向虞清,“这个颜如玉姑娘,我倒是听孟承提过一回,难道她竟是你的人?”
虞清笑笑,起身走进书房,不多时,拿着一封信出来,递给孟言,“你见到她,将这封信交给她,她自会对殿下唯命是从,风尘场所,能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别处更多。”
孟言打开信,只有寥寥数语,意思是让颜如玉视孟言为主,孟言不可思议道:“你身在皇宫,还被关了两三年,怎么做到到处都有自己人的?”
虞清淡淡道:“我未进王府时,也随父亲四处征战过,颜如玉本不叫颜如玉,她仿佛是叫阿玉,当初边境小镇战乱,她家人都死了,是父亲救下了她,本是安置在了寻常人家,谁知她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们家的事,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多久便成了望江楼的头牌舞姬,她千辛万苦传话给我,说一定会替我报仇,可她独自一人又在那种地方,如何报仇,我便让她不要冲动,等我和她联系。这几年,京城大到王侯将相,小到世家公子,都颇为迷恋她,我想她那里的消息一定不少,有了她,殿下从此也可多一个助力。”
孟言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才感叹,“果真善因结善果,颜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我自当好好结识,只是你方才说你年少时也曾随着虞将军四处征战,我听说你是虞家的独子,想来也是虞将军一手培养的接班人,为何会嫁给我父皇,甘心做一个男妻,而且我瞧你现在的身子,也不像是习武的,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清眼神暗了片刻,他垂下眼,言语中已带了寒意,“遇人不淑罢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殿下就不要问了。”
孟言好奇的很,又不敢细问,心道等将来你一定会主动告诉我的。
天色已暗,想着虞清大病初愈,也不好缠着他说太久的话,孟言将给颜如玉的信收进袖中,站起身告辞,“你歇着吧,我走了,我母妃产期将近,这些日子我可能留在宫里时间会比较长,你在府中不要拘束。”
“我知道,殿下慢走。”虞清起身将他送至门口。
孟言走后,虞清站在院中看着漆黑的天幕,星星点点的光芒稀疏散落在夜空,彼此相隔千里,京城的星空一点也比不上他少时和父亲在边塞看到的苍茫星幕,那样的星幕从此不会再有,他失去的时光也再回不来了。
背上忽的一沉,他转过身去,孟言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给他披上披风,笑着对他说:“你披风落在原来的屋子忘拿了,玉芙刚刚送过来,夜里天寒,别冻着。”
披风带来的热度一点点蔓延到胸腔,虞清眼底蓦地一酸,他忙低头,“多谢。”
“走了,明日给你带沁芳斋的点心。”孟言说着,已消失在院门。
虞清伸手拢紧披风,转身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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