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夜天[穿越](183)
季福脸色大变,赶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掌嘴,求官家恕罪。”一边说,季福一边抽自己嘴巴子。
等他抽了自己十个嘴巴子,赵辅才道:“好了,起来吧。”
季福委委屈屈地说道:“是。”
赵辅幽然道:“这朝堂之上啊,朕信不过徐毖,信不过王诠,信不过王溱,信不过李景德。朕唯独信一个人,那便是周太师。但如今朕忽然觉得,唐景则……”声音戛然而止,赵辅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季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赵辅道:“唐景则,是真的想为大宋做些事,而不仅仅是为朕做事啊。”
开平三十六年腊月初二,工部右侍郎唐慎督造笼箱有功,擢升右散骑常侍,为二品虚衔。
腊月初三,唐慎刚升了官,来勤政殿时,迎面正巧撞上一人。
看到对方,两人都是微愣。
唐慎作揖道:“如今我是信了余大人所说,我与余大人确实有缘,总是会遇上。”
余潮生也回以一礼:“还未曾祝贺,恭喜唐大人官升一品。”
唐慎:“多谢余大人。”
余潮生:“我还有事。”
唐慎:“慢走。”
两人在勤政殿的花园中,擦肩而过。
唐慎来到自己的堂屋时,梅胜泽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梅胜泽伸手从唐慎的肩上捋起一片雪花:“下雪了。”
唐慎抬头看他,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慢慢的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盛京的初雪。
次日,大理寺少卿上书垂拱殿:“回禀陛下,邢州一案,如今已是查明。罪官孙尚德于牢中畏罪自尽,但臣顺着其余人马,抽丝剥茧,终于找出真相。陛下,此案涉及甚广,虽说大多是五六品的官,但其中亦有一人,虽非主犯,如今却已经官居二品。”
赵辅早已猜到有此结果,他问道:“竟有二品大官,敢犯下此等祸事。是谁?”
大理寺少卿作揖行礼,坚定地说道:“正是当朝吏部尚书兼银引司副指挥使余潮生余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没有副CP噢,可爱的作者目前也没打算写~
第167章
邢州一案的核心人物孙尚德早已死在牢中, 但大理寺和刑部官员顺藤摸瓜, 依旧掀开了这张根治交缠的关系网。
邢州案, 起始于孙尚德等一众五六品小官贪污腐败,亏空府库。其实这或许并非特例,在大宋三十六州, 或许其他府地也有类似的事发生,大多能瞒得下,不出纰漏。贪官总是抓不尽的, 可十七年前, 西北那一场大雪,令这一众犯官贪污受贿的“小事”, 成了大事。
大理寺官员将案情写成折子,呈到圣前。
皇帝龙颜大怒。
其中牵扯甚广, 而官衔最高的官,便是余潮生。
余潮生当晚便被宣入宫中, 垂拱殿内,皇帝将官员弹劾他的折子摔在他的身上。
赵辅:“你还有何话可说!”
余潮生的官袍被奏折砸出一个褶皱,他低着头, 弓着腰, 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罪臣余潮生,请陛下恕罪。”
季福将余潮生的折子拿上来,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翻开那折子看了起来,看着看着, 赵辅掀起嘴皮,冷笑了一声。再一抬手,余潮生的这本折子也被他砸在了对方身上,赵辅压着声音,似笑非笑道:“朕瞧你,是早有预谋!十七年来,你当真对当年的事没有过一丝怀疑?但凡你余宪之早早说一句,朕都可网开一面。”
“余宪之啊余宪之,你是当朕蠢,还是当你蠢?”
“你想让朕,觉得你是蠢,还是睿敏?”
余潮生早有准备,可面对天子一怒,他还是止不住心颤:“臣不敢。”
赵辅:“朕对你失望至极!”
余潮生心中一凉,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皇帝却再也不看他一眼。
其实邢州一案刚被御史奏荐的时候,徐毖就有问过余潮生,他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余潮生说的是“绝无可能”。确实,他并非那一众贪污受贿的邢州罪官一党。
那时余潮生刚中了榜眼,在京中当了一年京官,便被外派去了邢州做官。他是个外来官,如何能那么快融入这些五六品小官的团体中,所以他确实没参与其中。可邢州雪灾后的几年,余潮生辗转多地,一步步升官,一步步看清官场。
这时他回过头看,才明白当初自己在邢州察觉到的一丝异常,那一分他嗅出了苗头,但因资历尚浅、经验不足而没有妄下定论的事,究竟是什么。
他从未真正贪墨府银,但他并非真的不知晓。
赵辅又何尝不知。
余潮生写的那一封奏折,就是陈明自己从未贪贿,确与邢州案无关的陈情书。可赵辅问他的是“你是不是早就猜到真相”、“你只在奏折中说此事与你无关,却只字不提你早已知晓却置身事外”。
余潮生不是蠢的,所以赵辅明白,他这个臣子早就知道了。
赵辅厌恶的,是十七年了,那一年他还亲自去天坛祈福,心生惶恐。但如今回头一看,这不是天灾,更不是他赵辅德行有缺,而是人祸!
次日早朝,皇帝下旨,暂且罢免刑部尚书余潮生的官职,在家闭门思过。其余邢州案的罪官,也一律受到惩罚。牵扯最大的几个,早已被大理寺抓进天牢,怕是只能在牢中残此余生。
紫宸殿中,余潮生亲手摘下自己的官帽时,左相徐毖手捧玉笏,目不斜视地垂眼看地,并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这个学生求情.
另一边,右相王诠、尚书左仆射王溱等人也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从容不迫,仿若未曾插手其中。
唐慎站在三品官员的最前列,二品官员之后,他望着余潮生离开紫宸殿的背影,他忽然在想,余潮生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是王诠、王溱,他的恩师徐毖或许也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一把,与他撇清干系。
但真正让他得到如今下场的,正是他自己。
这世上当官不易,当奸臣不易,当好官更不易。
王溱从未说过,但唐慎早已猜出,为何自两年前起,王党就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要摘了余潮生这枚徐党棋子。
两年前,赵辅病重,于龙榻上长眠不起,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连镇守西北的周太师都时隔多年回京,探望皇帝病情。但那次赵辅挺过来了,可从那以后王溱便下定决心,定要断了徐党的左膀右臂。
赵辅终究是会死的,这一天或许并不遥远了。
三位皇子无论是谁继位,都不会有赵辅那样的魄力,以一己之力屏除朝堂政见,推行银引司。当年,还只有银引司,如今更多了笼箱。前者早已显现出对世家大族的威胁,后者只需要数年时间,就可显出其改变社会的能量。
余潮生做的是一个好官,王溱要做的,便是一个奸臣。
唯有执掌大权,将朝堂上下变成一言堂,才可做想做的事,做该做的事。
好官不易,奸臣亦不易!
临近过年,邢州一案闹得盛京城沸沸扬扬,人人自危。先前西北大捷的喜讯被冲淡一些,再加上每日大雪封城,更显得这偌大的城池无比苍白冷寂。
唐慎奉旨进宫,离宫时,大太监季福送他出门。
唐慎道:“公公身子可还好。如今天寒地冻,当注意些身子。”
季福赔笑道:“劳烦唐大人挂心了。上次唐大人送来的药膏,可真是灵药。”
唐慎微微一笑。
之前唐慎送了纺织机织出来的新布进宫,第二天他就听说了,他刚出宫,首领太监季福就红肿着脸,出了垂拱殿。这事十分蹊跷,唐慎也不知道季福怎么突然就肿了脸,但他受到王溱的耳濡目染,想也没想,就把珍宝阁中最好的金疮药送进宫给了季福。
季福因为把唐慎比作阉人,自己扇了自己十巴掌,本来还对唐慎心有怨气。但得了这上好的金疮药,他心里的气消了点,就对唐慎有意无意地说了当日发生的事。
唐慎也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自己在赵辅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当日,唐慎就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季福在宫外的宅子。
季福还假意推脱,唐慎认真道:“公公因我而受的伤,这便是我的赔罪礼。公公要是不收,可是还在生本官的气?”
季福立刻收下了。
季福感慨道:“这雪下得忒大,唐大人路上小心。”
唐慎:“多谢公公。”
季福状若无意地说道:“看到这雪,奴婢就想起,昨日官家批阅奏折的时候曾提过一句,今年这雪确实大得很,但北方早已习惯大雪,百姓们多有防范。这雪要是下在西南、下在邢州那些地界,怕是又要闹灾了。”
唐慎抬起眼,看向他。
唐慎:“如今确实是多事之秋。”
季福笑道:“总会平定下来的。唐大人慢走。”
开平三十六年腊月廿四,刑部尚书余潮生被贬至昌州,任昌州府尹。
当日,余潮生就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未曾告知任何人,悄悄地离了京,竟是早就收拾好了行装,一日也不耽搁地就离去了。
腊月廿九,除夕前一夜,皇帝于宴春阁中设宴,邀请群臣共度佳年。
宴席上,群臣觥筹交错,皇帝也喜笑颜开。
唐慎身为三品工部右侍郎,因有右散骑常侍的二品虚衔,便坐在二品官员的席位中。他与一旁的礼部尚书孟阆低声说话,余光中瞧见坐在上座的三位皇子。
孟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听闻二皇子在幽州与辽人作战时,受了伤。看来伤的应该是手臂。”孟阆指了指二皇子赵尚的左臂,果然只见那只手臂始终僵着,从不动弹。
唐慎:“三位皇子皆为国效力,赤子之心可见。”
孟阆闻言,上下瞧了瞧唐慎,嘴里嘟囔:“和王子丰真是越来越像了!”
唐慎没听清他的嘀咕,他的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停留许久。
宋辽两国交战时,赵辅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送去了幽州。三人到了幽州,自然想尽办法出力,想取得一番功绩。然而这三人从未带兵打过仗,无论他们如何在周太师面前邀功请战,周太师都没搭理过他们三人。
三位皇子急得如何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二皇子赵尚找到机会,率兵出战。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故意,他终究是受了伤,如今带伤回京了。
宴春阁中,二皇子僵着那不能动弹的左臂,殷切地朝皇帝的方向频频望去。只可惜赵辅从未看过他一眼。
赵尚双目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
三十六州银契庄、宋辽大战、焦州协约、邢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