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191)
陆清则心里补全了那个官员想说的话,无声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被硌得有些疼。
场中短暂的停歇后,开始了第二轮的比箭。
这回是鞑靼那边提出的,用移动的靶子。
草原上游猎多,在移动靶上,鞑靼人天然占据优势。
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鞑靼使团松了口气,心道,大齐的天子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能压过三王子一头吧?
很不巧的是,宁倦还真又压过了乌力罕一头。
十个移动靶子,乌力罕失手射偏了一个,宁倦搭箭拉弦,几乎没有怎么停顿,箭箭正中靶心。
长顺数完靶子,乐颠颠地跑过来:“陛下,三王子,还要准备第三轮吗?”
三局两胜,宁倦已经赢了两局,这话落入耳中,怎么听怎么刺耳。
乌力罕的脸色这回是当真不太好看了,很有点自讨苦吃的感觉,勉强挤出个笑容:“不愧是大齐天子,果然技艺过人,我认输。”
围观的众臣闻言冷嗤:你本来就输了,还用认?
这场比试不仅赢了,还赢得相当漂亮。
宁倦随意将长弓递交给身边的人,偏头听一个侍卫凑近低语了几声,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天色不早,诸卿今日劳碌,也该宴散了。”
众臣齐齐行礼,这才开始四散。
一直沉默不语的范兴言终于有机会走过来,看着陆清则,行了一礼后,欲言又止:“殿下……”
从见到陆清则的瞬间起,他心里就有点狐疑。
刚才看到陈小刀鬼鬼祟祟地往新后后面靠,又故意摔倒,狐疑就更大了。
但他也不敢妄加推断,兀自纠结了下,还是没说什么。
闲杂人等都退散了,宁倦只吩咐长顺叫住了几个核心人物,准备回南书房商谈一番,走到陆清则身边,看了眼范兴言,转头问:“要一起去南书房听听吗?”
陆清则揣测,大概是排查出可疑人物了,但他捏了捏手里的东西,不知道陈小刀特地送来的是什么,心里疑惑,摇了下头:“有些头疼,我先回去了。”
范兴言恍惚了下。
隔得这么近,那股熟悉感就更明显了。
但当着陛下的面,范兴言也不可能说“感觉新后怎么有点像陆太傅”,只能把话咽回去,眼神愈发复杂。
宁倦丝毫也不在意旁人目光,抬手摸了摸陆清则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热,脸色才舒缓下来,点头道:“回去早些休息,别让宁斯越打扰你。”
乖乖站在一边的宁斯越迷茫地眨了下眼:“?”
宁倦又低声道:“今晚有些冷,你先焐着汤婆子,我回去给你暖暖。”
仿佛寻常夫妻之间的交代一般。
陆清则不太自然地点了下头。
今晚不仅压了鞑靼一头,心意也没被陆清则拒绝,宁倦的心情极好,若不是顾忌旁人在场,几乎想要凑过去亲一下陆清则,眼睛亮亮的:“那我先走了。”
陆清则哭笑不得,又点了下头。
宁倦有点不放心让陆清则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边走边回头。
在陆清则含着点严厉警告的眼神里,他才又勉强按下一步三回头的冲动,维持着帝王尊威,带着人往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留下来的众臣脸皮一阵抽搐:“……”
上次看到陛下这么……黏糊一个人,还是帝师吧。
陛下难不成当真把这花瓶当帝师看待了?!
陆清则毫不在意其他人落到自己身上的怪异视线,领着宁斯越这个小萝卜头走向另一条道,揉了揉手心里的东西,瞟了眼跟在后头的侍卫。
宁倦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侍卫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警醒地提防着周遭,没有一直盯着他。
宁斯越怕像陈小刀那样摔倒,认真看路。
他抬了抬手,将手心里被揉成一团的纸球摊开,扫了一眼。
“宴散之后,西门外见。”
看过去的第一眼,陆清则颇感震惊。
这居然是陈小刀的字?
三年不见,小刀一手狗爬字竟然写得这么规规整整了,若不是笔迹还有些熟悉,真是看不出来。
看来这几年陈小刀有每日好好练字啊。
感叹完了,陆清则盯着那几个字,有点困惑。
陈小刀神神秘秘地给他塞来纸条,就是不想让宁倦发现,有什么事需要避开宁倦的人偷偷说吗?
陆清则思量了下,还是决定赴约,他能付出全部信任的人不多,宁倦是一个,陈小刀也是一个。
寄雪轩比宁斯越住的地方稍近一些,到了寄雪轩外,陆清则揉了把宁斯越满头细软的绒毛:“你们将小殿下送回去,近日里京城乱,都提防着点。”
已经到了寄雪轩门口,几个侍卫也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问题了,闻声齐齐应是,护着宁斯越离开。
看着人渐渐远去了,陆清则才面不改色地旋身躲入黑暗中,慢悠悠往西门去。
左右他今日穿的还是身黑衣裳,非常方便融入夜色,而且就算离开几年,他对宫中的布局也熟记于心,近日宫中的巡逻布防交上来后,还是他和宁倦一同商议修改的,是以走得相当从容,避开了所有巡逻的锦衣卫和京卫。
到了西门,陆清则出示了顺手从宁倦那儿捞来的牙牌,守将见他脸生,但牙牌做不得假,便放他出了宫门。
这道宫门外向来没什么人来往,空寂寂的,陆清则走出去,就见到陈小刀焦灼地等在外边,身边还有辆马车。
见到陆清则来了,陈小刀二话不说,拉着他就钻上了马车,不等陆清则说话,马车就猛地飞驰起来。
陈小刀往他怀里塞了个包袱,声音很快:“公子,包袱里都是银票和一些碎银,还有我让人伪造的路引,您拿着。”
陆清则愕然地看着陈小刀,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手段厉害。
“我买通了人,今晚就能离开京城。”陈小刀脸色沉重,“这次离开京城,您往南去,切莫再接近京城了,等再过几年……”
陆清则越听太阳穴越跳得厉害:“不是,我没有……”
陈小刀眼圈红红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陛下对您……您肯定不是真心待在陛下身边的,离开后对您和陛下都好。”
陆清则解释的话到这里卡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离开之后,对他和宁倦都好吗?
他今晚也确实想过离开。
陆清则忍不住又想起之前在校场,听到后头的官员窃窃私语说,宁倦随便娶上一位贵女,也比现在好。
陆清则从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宁倦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册封为后,渡过美满一生,那才是最好的。
他以师长的身份,擅自为宁倦划定了他的一生。
陆清则之所以离开,也是不愿意让宁倦有这方面的议论,果果会是个好皇帝,史书上留有这么一笔,他觉得不妥。
但这些年一直站在宁倦身边的,是他。
他看着宁倦一步步成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原著里的宁倦是什么样,曾经的宁倦是什么样,他又是如何让宁倦成长成现在这个令他满意的样子的。
他们的关系密不可分,在这世上比任何人都要亲密,像师生,像亲人,像朋友。
到如今……宁倦想要他们成为眷侣。
陆清则太习惯站在宁倦身边的位置上看着他了,即使离开三年,这个位置依旧是他的,所以回来之后,他几乎没有过生疏感。
倘若他这次真的离开了,换成了另一个人待在宁倦身边,取代了他的位置,他甘心吗?
他对宁倦,当真没有过私心吗?
陆清则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私心的,只是宁倦在一步步地将他笼络进自己的密织的网中,才让他挣脱不得。
但他若是当真想要挣脱,宁倦关不住他的。
马车逐渐远离了西门,穿行在夜里静寂的京城小道上,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陆清则揉了揉眉心,望着越来越远的宫城,模糊有种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他坐在马车之中,望着大雪里城门下的宁倦,离城门越来越远,也离宁倦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