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171)
柳宁神色冷峻,无动于衷,拔剑出鞘半寸,横在贺洗尘身前。正在此时,质朴无华的杏花枝突然架到柳宁脖子上,皎皎眉眼凌厉,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
不是,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至于这么剑拔弩张?贺洗尘欲言又止,觉得自己从灵异副本卷进了莫名其妙的江湖恩怨。
孟拾遗和符灵自觉只是小虾米,不敢上去劝架。符荼从皎皎的言行大致推测出贺洗尘就是怀素子这一事实,更是乐得吃瓜看戏。三只黄腹山雀排排站,精神抖擞地观望紧张的局势。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贺洗尘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柳宁冷声嗤笑:“区区杏妖,也敢管我的闲事?”
“我不管闲事,只管怀素子的事。”皎皎油盐不进。
得,看架势不打个你死我活都没办法收场。真打起来,皎皎哪够柳宁三招之敌?贺洗尘头疼地叹了口气,温和地拦回杏花枝,劝道:“乖,好姑娘,让我和宁哥儿说会话。”
皎皎一滞,垂头丧气地收回剑势。
“晚上泡面给你加煎蛋和火腿。”
“再加一罐柠檬茶。”
皎皎……皎皎没骨气地心满意足了,化成一缕白烟遁入杏花枝中。
贺洗尘驾轻就熟哄好小姑娘,之前大难临头的惊慌失措也都收拾好,生出些优哉游哉的镇定:“宁哥儿,你要和我说什么?”
柳宁第二次听他叫宁哥儿,心头怪异又微妙,面上愈加森冷,又把剑抽出半寸,雪亮的银光如同宝匣中的霜寒。
他有许多疑问,此刻却问不出任何一句话。说到底,这人是不是黄鼠狼还是两说。他当时昏了头,一时被抱衡君的信誓旦旦蛊惑,才急燎燎地、不顾颜面冲过来接住这个小道士。
“哎。”贺洗尘看不得柳宁徘徊不前。
这条蛇藏在湖山古刹里,整日听老和尚念经,没念出个宽大仁慈,向来霸道凶横,恐怕除了冷笑便不会其他笑。他被贺洗尘拉进尘世,让茶酒药熏出点人情味儿。即使这样,依旧不改目中无人的秉性。
“你是拉不下脸问,还是不敢问?”贺洗尘挑起眉,双手抄进袖筒中,靠着墙缓缓舒了一口气,“我想想——”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湖山古刹的半山腰。贺洗尘阴差阳错掉进他的酒窖,乐得差点找不着北,还没数清楚有多少藏酒,柳宁就出现在洞口。两人从午时三刻打到月上三更,不打不相识,最后勾肩搭背去「明月别枝」疗伤。
“小白整天泡在药房里,有一次炼丹炸炉,把屋顶炸个底朝天。阿蔹最喜欢留春斋的桂花糕,他俩成亲时,你把留春斋的桂花糕都搬空了。至于你,哈哈——”贺洗尘突然促狭地笑起来,柳宁眉头一跳,就听他继续说,“——你对溪边一户王家女儿动过凡心,唉,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只念叨柴门半掩里的人面桃花。”
“我怎么没听宁哥讲过?!”缩在一旁的抱衡君不满地嚷嚷。
“混账东西!”柳宁恼羞成怒,也不知道在骂谁。
贺洗尘才不怕,老神在在眼睛半阖:“还有什么怀疑的?”
柳宁一顿,放下乌鞘长剑,心头不知涩然还是动容:“没想到喝了「佛不度」,佛真的不愿意度你。”
“也就两杯。”一杯结义,一杯死前。
柳宁沉默半晌,掐指一算,缓缓抬起眼睛:“你欠我七百九十九两六百一十六文,利滚利抹掉零头,凑个整一千两。”债主终于抓到没脸没皮的黄鼠狼,当即把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换算成人民币,不多不少六十六万。”
“……”穷鬼道长闻言色变,瞪大眼睛,义正词严,“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柳宁恶劣地拎住他的后颈:“不认识打到你认识!”他有些藏不住喜形于色,血管中流动的冷血甚至热乎起来,脑海中却突然响起分局委员会书记的千里传音。
不过一瞬,他的脸色沉得比恶鬼还恐怖,直接把手里的小道士扔到抱衡君身上:“看好他!”说完便雷厉风行消失在原地。
“应该是监察委来人了。”抱衡君估摸下日子,心累地说道,“上次来了条不长眼的蜈蚣精,被宁哥当场废了八条腿。今年上头要还是派个白痴,不用宁哥出手,我先把他丢进黄河。”
反正柳宁吃不了亏,贺洗尘死里逃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有气无力地搭着抱衡君的肩膀,只想回家吃饭睡觉。
孟拾遗乖巧地推着自行车,越看越觉得路见不平、拔杏花枝相助的小道士悲天悯人,绝对不是一般神棍,比她求神拜佛见到的假道学实在得多!想想这个补课回家的平凡的夜晚,突然冒出夜叉、狐狸、青蛇和龙珠,简直比山海经还热闹。
贺洗尘被孟拾遗亮晶晶的眼神盯得没办法,叹了口气推开抱衡君叨叨个不停的狐狸脸:“要拜师么?传道受业解惑、降妖除魔驱鬼的那种。”
……啥??孟拾遗被自己的口水呛个正着,咳得撕心裂肺。
“你几斤几两,敢给人当师父?”符荼逮到空子就凉飕飕地放冷箭。
“一千两,绝对童叟无欺!”贺洗尘债务如山,趁机给自己打广告,“测字五十卜卦七十,小伙子,要来一卦吗?”
符荼只想喂他吃蛊虫,符灵却兴冲冲跑出来:“怀素子前辈,你好几天没上线,恶犬群里的人都很担心。”她比贺洗尘的壳子年长几岁,站在一起却都水灵灵的,仿佛刚从田里挖出来的小白菜。
恶犬群也不是什么邪恶组织,全称【内有恶犬,凡人勿进】,年轻修士都亲切地称它为恶犬群。小白菜「怀素子」这个大名在同道中十分有威信,毕竟当年恶犬群两百七十个人中,有十五个博士和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都靠他仗义相助,无私分享理论研究和实战经验,才没被老祖宗们残忍延毕。
“怀素子前辈,我研究生毕业论文想写《论马克思主义对佛家六神通改进前景的指导意义 》,你觉得怎么样?”符灵害羞地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一副小女儿姿态,看得符荼胃疼不已。
他和贺洗尘结怨也是因为学术观点不合。从平和的学术切磋衍变到最后,孤僻的符荼已经单方面把他视为宿敌,不死不休。
话题陡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学渣抱衡君不明觉厉,孟拾遗反而松了口气,她还没从贺洗尘突如其来的收徒中缓过神,忽见街尾走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二十几岁的模样,手里倒提一把黑伞,阴气森冷。
“鬼、鬼啊……”孟拾遗抖得说话全是颤音,她揪住贺洗尘的衣摆,离着两三步远的符家兄妹已经惶恐地叫出声:“太爷爷!”
太爷爷……?看长相我还以为是你们哥哥。孟拾遗放弃深究。
“符昇,来接你家小孩?”抱衡君撇了眼鹌鹑般乖巧的俩小孩,“符荼再犯事,我就把他废了。”
名叫符昇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时值盛世,学那些东西也没用。若他一错再错,不劳三爷出手,我自会发落不肖子孙。”他揉了揉符灵的脑袋,病恹恹地撇了符荼一眼,把他吓得直退到墙角。
“行了行了,快走!你身上的腐尸味太得劲了!”抱衡君捏住狐狸鼻子,“顺道把夜叉也带回去交差,改天请你吃饭。”
符昇好脾气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泛着奇异的冷青。
几十年前那场战争,疯狐狸抱衡君入魔,大声疯笑,屠戮妖物,没人敢靠近半步。所幸海晏河清,他也逐渐恢复神智,还能请当年同僚战友吃饭。符昇颇感欣慰,但也只是淡如烟波,宛若枯井。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活人,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鬼地阴火符」,或许能解你一时沉珂。”贺洗尘忽然从袖子里扒拉出两张黑符,“先生保重。”他大略清楚符家的事迹,能帮符家大少,便帮上一把。
符昇顿了一下,伸手接过符箓:“多谢。”黑漆漆的指甲满是尸毒,和他清秀文雅的相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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