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画师(4)
柳氏虽然和女儿承了人家的盛情,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无功不受禄,这褚公子虽然没有言明,可她们母女二人能让别人求的,也就只有女儿的人了,虽然感恩于褚回的收留,可是一寻思到这些东西,她就有些心惶惶了。
晚饭间,柳子轻毫不意外这个人会满足自己的要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低下头将帕子和针线收好,不是没有想过,这人求的若是自己这个人,是否就要委身于他,可是心里面更多的是相信这个人是个坦荡的。
有些事未曾发生便不宜揣测,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不好。
柳氏母女紧锣密鼓的开始绣帕子,而楚回一连几日非但没有在天桥下摆起画摊,反而奔走在各个书画铺子间,她到处打听,观察,终于发现这个朝代所流行的大多都是山水写意画,对于工笔画,或者人物画都极少出现,且表现手法并不成熟。
也是,又粗又重的毛笔又如何能画得出细致的工笔画呢?市场调查之后该做什么呢,应该是找到商机,到哪里都是物以稀为贵,既然如此,那便搏一搏吧。
差不多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之后,褚回就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先是在一张纸中间画出一个浅浅十字,细细的直线逐渐拉长,把一张纸分出四个空白的部分来。
略一思索,她拿起炭笔,日升月落,一幅幅小图在自己眼前展开,也不负自己学画这么些年。
第一福画的左上角空白处上,隐隐青山外,山脚下的桃花林里坐落着一处小庵,庵门上书:桃花庵。再看右上角,只见那桃花庵里,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执书卷,长身而立。
左下角的那个小图上画的是,老者在桃花庵前,躬身为桃树浇着水。而右下角则是老者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扯着树枝,片片桃花落。
接下来,或是在桃花树下席地而坐,或是醉倒花间,倚树而睡,每幅画都分为四个小图,每个小图上都落诗一句,最后将五幅画上的二十个小图连贯起来,上面的每句诗组合在一起赫然就是一首完整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在这个世界度过的这些日子,褚回已经大致得出结论,这是个崇文不尚武的时代,与历史上的宋朝很相似,也不只是祸是福。
自己所作的画与最初的连环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为这里的人所喜,她一直衷情于唐伯虎的诗,所以当自己准备另辟蹊径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首桃花庵歌。
于是,第二日的天桥下,依旧是那个小画摊,依然是那个面生的小画师,不同的是这次小画师不再为人画人像,而是在画摊前徐徐展开了五幅画,似是要售卖。
太阳由东向南缓缓移动,有二三农夫经过,瞟了一眼就不再理会,有三两小贩驻足,看不甚懂,摇头而去。
半晌已过,偶有书生停步观看,一首完整的桃花诗几次被人吟诵出来,每每见人惊叹而去,只远远传来几声“好诗好画”
天色渐晚,褚回的一颗心也慢慢的坠到了谷底,一天下来,虽然问的人多,却没有买的人。自己果然是太乐观了,她垂头丧气的收拾好画卷,面色颓败的回到了小院里。
柳氏母女将褚回这几日的行动都看在眼里,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也远远的瞧上过几眼,这褚公子的画技闻所未闻,只是太与众不同了也见不得就是好事。本来志得意满的少年人经此打击,也不知是好是坏。
柳子轻甚至想说,自己也能画上几笔,虽然没有大家风范,或许在这小城里也能换点银钱呢,可是她看着情绪低落的褚回,踌躇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第五章
第五章
入夜。
深秋的夜风丝丝入门来,床上的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生活远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还不如去官道上找辆马车把自己撞回去算了。
片刻后,褚回又因为这自暴自弃的想法有了隐隐的歉疚感,虽然上帝关上了一扇门,但总会留下一扇窗的,尽管那窗户不一定能打得开。
九曲县的花楼里,盛装的舞娘在台上翩翩起舞,观看的人或是锦衣的公子,或是布衣的书生,或是出手阔绰的商人……各色人等坐在台下或楼上,丝竹缭绕于耳,偶尔有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吟诗作画者亦不在少数。
时人好文,起笔弄墨,自认风流。二楼一雅间里,有几个书生公子在在高声讨论着一首诗。如果楚回在这里,就会发现那些个书生谈论的正是她画作上的那首桃花庵歌,不过只有上半首罢了。
“李公子可知这诗为何人所作,能作出这等诗来,在我辈中人应该有人提起才对”开口的华衣公子乃是九曲县罗大善人府上的二公子罗稹。
罗家乃是做布匹生意的商户,近两年生意愈发好起来,全赖那罗老爷虽然一介商人,却心系百姓,多次为县中贫户纳捐,甚至主动为他们承担赋税,所以才渐渐有了罗大善人的称号。
但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商人的地位是极其低的,于是这罗府的两位公子便一个从商,一个从文,这罗稹也不负众望,年仅十八就中了秀才,且为人宽厚,对诗词一道几乎成痴。
所以在听到这李鋒口中的半首桃花诗后,便忍不住问起了出处。
“罗兄不知,这首诗乃是我白日里路过那天桥下听人吟诵的,这才偶得几句,据说作这首诗的是一个隐世之人,你也不必心急,这人虽然见不着,但她的弟子却经常在那天桥下面支个画摊,明日我们一同去寻便好”
李鋒面色恭敬的拱手道,心里却一阵鄙夷,他本是寒门书生,与这罗稹是同科秀才,名次却堪堪排在这人后面,他知道这罗二公子好诗,便经常投其所好,慢慢与之交好,才能与一众富家子弟日日留连于这春风楼,能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且有人为他的生活买单,不用再回自己那个贫贱的家,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日,等两人来到天桥下却发现那个小画师竟然没有来,李鋒一脸惋惜:“看来我们与那首诗无缘啊,罗兄我们还是先回吧,梁公子他们该等急了”
罗稹想起那只有前半首的桃花诗,心里像是钻了只蚂蚁,不看到下半首就被咬的发痒,他挥手唤来身后的小厮:“打听一下这小画师家在何处”
这边有人为了找褚回费劲功夫,那边的小院里的褚回呢。
一夜未眠的褚回,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起来生火做饭了,虽然近几日都是柳母在做饭,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柳氏,本就不精通的厨艺早就丢了大半,所以做出来的饭真是和好吃没有一丁点关系。
简单的清粥小菜做好后,褚回端了木盆坐在井边,井水已经不仅仅是凉,已经能感觉到一点点冰了,前世习惯了南方的天气,乍一体会这北方的秋天,却发现这里的寒冷更甚,这哪里是秋天,明明是冬天好吗,南方的冬天,也不及这里凛冽的秋风寒冷,只一会就感觉脸颊快没了知觉。
是谁说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湿冷逼人的,这北方的物理攻击也不逊分毫好吗,在凌晨的寒风里站一会,感觉两只耳朵都要被生生割下来了。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她一边洗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哀怨的唱着歌。
身后的房门从里面被人推开,褚回转过身:“子轻,饭菜都在锅里,你和伯母先吃吧,我一会就好”
话音落下,那应该去厨房的人却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褚大哥”
柳子轻抿了抿嘴唇,接着道:“以后,这等粗活还是交给我做吧”
褚回看了眼木盆中纠缠在一起的衣服,正想答应却又改了口:“好…啊不必了,子轻你快去吃饭,我自己来就行”她该怎么解释那奇奇怪怪的裹胸布,果然还是自找苦吃。
柳子轻也没有再坚持,毕竟主动去洗一个男子的衣物太羞人了,她只是见褚回昨日心情不佳,这才找借口来与他说话,现在看来这人并没有自己担心的什么一蹶不振,她也就放心了。
早饭后,见仍坐在桌前发呆的褚回,柳子轻心里又有些担忧,她试探着道:“褚大哥今日不出门吗”
褚回回过神来:“嗯?今日不去了,我昨天路过周大叔家,与他约好一起去山上打猎”
卖画已经行不通,总不能在一条路上走到黑,接连几日分文不入,褚回已经寻思着另谋生路,寒冬将至,如果运气好能打些猎物回来也好,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吧。
柳子轻低下头,手里攥着唯一的财务,被抄家时,她与母亲什么财物也没能留下,仅有自己贴身佩戴的这枚玉佩:“把它当了,也能撑些时日,山里凶险,褚大哥莫要去了”
褚回抬起头正视着柳子轻,片刻后她咬了咬嘴角偏过头:“子轻…我…我会找到别的法子,我……”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女子已经起身,短短的距离转身间就能靠近,柳子轻来到褚回身边,把手里的玉佩放她面前的桌子上:“你当了也好,留着也罢,总之不要让自己去冒险,人好好的,日子才能过不是吗”
面前的女子目光灼灼的看过来,褚回好像感觉到了胸膛里充斥着一种叫感动的东西,温温脉脉暖人心:“子轻,我会小心的”
不多时,周大叔的儿子周耀就来寻褚回上山了,柳子轻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出门送褚回一眼。
褚回看着周大婶和周霏儿千叮咛万嘱托的送周大叔父子出门,两厢比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想想自己出门时,身后空空连个送行的狗子都没有,更听不到只言片语的叮嘱,果然什么感动和担心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山中无岁月,古人诚不欺我,褚回在满是枯枝落叶的山林中,还没有感叹完,周大叔父子就已经开始在吃午饭了,这半天就过去了,自己背上的箭可是一支都没有射出呢。
周耀看着像傻子一样的褚回,心里暗忖一声书呆子:“褚大哥没有准备吃食吧,幸好姐姐让我多带了一份,快来一起吃吧,等会就饿死了”
上山不觉,在山中待上半晌,就能知道耗费体力后腹中饥饿的滋味了。
“褚大郎别见外了,我家婆娘知道你第一次进山,怕是也没什么经验,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吃食,你也别着急,天一冷这些个活物就都藏起来了,我们再往深处走一走,等到下半晌,才是打猎的时候呢”周大叔见褚回神情沮丧,开口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