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画师(28)
柳韫卿刚知道收留自己妻女的是褚回,他虽然心有感激,但一回到这府中却发现空无一人, 更何况这小子平白无故的施与援手,怕也是贪图女儿的美色吧,如此一想,他对褚回的好感度便急转直下。
“师叔教训的是,褚回知错了”默默地选择了不予辩驳,像一个知错就改的三好学生。
柳尚书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沉着脸色想拿出几分威严来,却被自家女儿制止了。
“爹爹,褚大哥是出去找我和娘亲了,你舟车劳顿也要好好歇息,快和娘亲回房吧”
柳韫卿想起在马车上,自家女儿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摇了摇头,站起身与柳母走了出去,这女儿啊,长大了心就是别人的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褚回如临大敌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子轻,伯父和伯母一起,那你晚上睡哪儿啊”
“自然是宿在褚大哥房里,难道要我去书房不成”
“怎么会,我去书房就好啦,你也快去睡吧”
柳子轻没有动作,她静静的站在原地,身后的墙上,影影绰绰的烛光和影子微微摇晃着,昏黄的烛火下,把人脸映照的温暖又模糊。
良久之后,柳子轻直直的看过来:“女儿家不可宿在别的男子房间,过两日我和娘亲会随爹爹回京”
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的两句话组合在一起,带着几丝违和难懂,奇异的是,褚回在刹那间就明白了。
她动了动身子,双眼透过窗子看向漆黑的外面,仿佛能看到无垠的夜空,短暂的沉默后,褚回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道:“子轻,你睡书房吧,我不愿离开”
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人间游荡,柳子轻看向一脸煞有其事的人,两个人对视片刻。
“噗”有人先笑出声来。
柳子轻勾了勾嘴角,对着乐不可支的人道:“褚大哥觉得很好笑”
语气里似是暗含着嗔怒,却让听到的人感觉不到一丝责怪之意来。
“我开玩笑啦,子轻快去睡吧,明日我们一起收拾行李”褚回讨好般的开口,她知道,在与柳子轻的每一场博弈中,自己永远都是输的那一个,可是这样的感觉,很温暖。
像极了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样子的人,总是悄悄维护着在意的人,这便是她的方式吧,内敛沉默到让人心酸软。
柳子轻感受到那炽热的视线,她稍稍偏过头去,别扭的嘱托道:“爹爹虽看起来威严,实则很好相与,褚大哥只需平常对待就可”
说到柳尚书,褚回倒是真的有点担心了:“平常对待就可以了吗”
柳子轻走到门前:“去拿棉被吧,书房肯定睡着不舒服,还是早些去整理一番吧”
“子轻”身后的人喃喃轻唤。
柳子轻没有转身,仍在前面走着,眼角的余光看到跟上来的人,她状似不经意的轻声道:“褚大哥很好”
“子轻”惊喜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声音。
“还不快来,不想睡了吗”冷下脸来的人,说出的话却如春日里的朝阳,脉脉暖人心。
“来了,子轻……你也很好”褚回心喜之余,不忘把喜悦分享,依样画葫芦的把话又回了过去,丝毫不觉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傻。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作声,如果有人正站在柳子轻的前面,一定可以看到她此刻眉眼喜悦的模样,像误了花期的夏花,不似别人早早盛放,却有着独特的芬芳,含蓄而动人。
有个词叫祸福相依,褚回对此总算有了深刻的认识,昨夜的欢喜还没有过去,今日的不美好就来了。
有一种无奈叫做日常被查户口:
-家在那里
-九曲县
-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
……
-你要去京城
-是
-待金榜题名便来尚书府吧
褚回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你不愿?
褚回颔首不应,继续保持着沉默。
柳韫卿双目微闪,并没有如人所料的发怒,他不咸不淡的看了褚回一眼,然后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儿:“日后莫要怪爹爹,怪只怪你识人不清”
周围静的仿佛可以听见时间“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柳子轻把视线从褚回身上收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本应听爹爹的”
“子轻”褚回不知所措的抬起头,不可能的。
柳子轻假装听不到,她接着道:“不过,褚大哥与他人是不同的,所以女儿愿意,哪怕是粗茶淡饭、碌碌一生”
褚回对这种神反转哭笑不得,果然还是那个瑕疵必报的柳子轻啊,一定是故意的吧,为了昨夜自己那个玩笑,想到这,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目光灼灼的看向柳子轻,一丝一毫都不想挪开。
两人相视而笑,好像两颗心也更近了,虽然隔着胸膛,总觉得是贴靠在一起了,让人觉得稳妥、踏实。
“咳咳”柳尚书不合时宜的轻咳两声,这一定不是他的轻儿,怎么两年没见,就变成了这般卿卿我我的模样。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爹爹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还不回房”
“爹爹”
“怎么,老夫还能吃了这小子不成,去陪你娘亲说会话”
“女儿这就去”柳子轻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她也不担忧爹爹会把褚回怎么样,她放不下心的是这人与众不同的思考方法,怕是要惹爹爹生气。
褚回的视线随着柳子轻的身影缓缓移动,内心深处传来无声的呼喊:别把我留在这……
“人都走了,还不转过头来,儿女情长,难成气候”柳韫卿不满的道。
“褚回失礼了,多谢伯父教诲”褚回收回自己不舍的眼神,面色又恭敬了些。
“叫我师叔”
“是,伯父”
“你……好,你走上前来”
等到谈话结束,走出门时,看到门外一脸担忧的柳子轻,褚回却做不出轻松的表情来,和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婿相比,自己好像真的是文不成武不就啊。
不对,差点被绕晕了,自己也是个女子啊,又何需与那些个男子相比,她只是她,可是子轻中意的,是男子身份的自己吧。
“子轻我…我没事”话就在口中,偏偏没有勇气说出来,褚回心里难免凄苦一片,她不怕据实相告,她怕的是柳子轻不接受真实的她。
“无事便好,褚大哥去书房整理一下吧,看下哪些东西是需要带走的”柳子轻收起自己脸上的关切之情,像往日一样说完话就转过身回了房,下一秒脸色却难掩凝重。
这个人啊,那样忧虑的神情又如何像一个没事的人,怕是爹爹又说了让人感到压力的话,柳子轻忧心忡忡的思索着,想起那份若有若无的躲闪,让她更是不解。
可是有些话别人不说,她从来是不屑相问的,只有日后多加留意,希望能帮助褚回慢慢解开心结吧。
决定好第二天启程,褚回先是去了吴府。
“太傅,我只是暂去京城很快就会回来的”褚回规规矩矩的跪下身去,第一次心甘情愿的遵守这古代的的礼仪,久久不愿起身,平添了几分伤怀。
“以后要叫义父了,算了不为这些俗事费神,你喜欢怎么叫都行,到了京城可不比这小县城里,老夫也不能帮衬什么,如果得罪了什么人就说是我忠义伯的义子,兴许还能卖几分薄面”
从吴府出来,褚回思来想去也没有想要当面告别的人,干脆回府手书了两封信,简答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状况,第一封是要送去钱府交给钱肃。
第二封里面却夹了一张房契,是送去罗府给罗稹的,两封信写好,褚回也不急着现在送,向来讨厌应酬与麻烦的她,准备明日临走时再托人分别送去。
居住了一些日子的府邸,乍一离开难免有些感伤,更何况去了京城,怕是要换自己寄人篱下了,或许自己待不久就会回来了吧。
存了几分碰运气的心思,并不抱有多大的期望,褚回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赌一个答案,尽管她知道不会赢,可即使输了也不过是狼狈的回来罢了,只是内心深处,仅有的那一点点渴望,让她想撞到南墙再回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云启四年,正月还没有过去, 罗府却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书信,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纸房契。
罗稹站在已经人去楼空的褚府门前, 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一个人策马而来, 近了, 原来是个熟人。
钱肃看了眼紧闭上锁的府门,马都没有下就离开了, 至于那些宵小之辈,他从来不屑为伍。
“这钱兄也太目无尊长了吧, 怎么说你也是他大哥啊, 这般风度,跟那不告而别的褚公子还真是不相上下”
李鋒见罗稹面色难堪, 他假装好意的开解道,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这三人的结拜果真没有长久。
“我这二弟, 怕是连声大哥都不会叫了,还是三弟运气好啊, 随意收留的女子都是尚书千金, 如今鲤鱼跃了龙门,我等小鱼小虾也只能仰望一二了”
说完话罗稹低下头去, 双眼里尽是苦恼,若不是上次去吴府不成,他也不会去花楼借酒浇愁,更不会糊涂的和那陶玉冉成了事, 可笑一个娼妓,献了一次枕边,就想登堂入室。
若不是钱肃这煞神胁迫,他也不至于花重金为那女人赎身,不仅丢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反而多了一个处处作对的仇人。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不知罗兄何时进京,我等也该早作打算了”李鋒一副看淡世事的样子,心里想起那糟糕的一次经历,还有隐隐作痛的额头,全都拜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所赐,尚书千金又怎样,还不是会沦为下堂妇。
罗稹随意敷衍几句就回了府,书房里,他掀开一本书,心里面还在想着方才的事,这李鋒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可那藏不住的嫉恨都要喷薄而出了,如此不懂隐忍,前途堪忧啊。
想到这他自嘲的把书合上,自己又能高明到哪去呢,千算万算还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倒是一手把那好三弟给推了上去。
钱府,钱肃愤愤的下马,方才自己要多待一会,怕是就要与那罗稹提刀相见了,他掏出怀里的书信,心里打定主意:“来人,收拾行李,少爷我要进京备考了”
他会做出这般决定,是因为信中自家三弟情真意切的话:褚回知道二哥性子耿直,日后切莫冲动行事,你我皆不如大哥深谋远虑,理应相互提携,若他日到京,来礼部尚书府寻我,必尽兄弟之义。
于是一时感伤在纸上多写了几句的褚回,离开了不过一日就在落脚的客栈看到了快马追赶来的钱肃。
“三弟,三弟,太好了,太好了,总算赶上了,总算赶上了”钱肃没有带任何仆从,一个人骑马疾奔,总算在天黑下来的时候追上了褚回一行人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