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画师(21)
褚回完全不顾吴太傅是什么感受,仍旧一脸坚毅的道:“在我眼中她便是这样,不需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站着,就已经好极,在下私以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这个时候褚回总算明白了离家时,柳子轻欲言又止的话,哪里是子轻说话奇怪,分明是自己不知所谓,尤其是李鋒盯着画像看时,她恨不能马上把画收入怀中,再不与外人看。
场面一时僵持,吴太傅也回过味来,这哪里是价值千金,分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样子这画中人还曾与罗、李二人见过面,他这徒弟也太不知道避嫌了,这女子之仪,是随便拿出来售卖的吗?
“依老夫看,此事是褚回失礼,不若各位到老夫府上,坐下来喝杯清茶再说这画的事”这话里的意思是想将此事揭过吴太傅都主动邀请进府了,在场的谁会说不呢。
偏偏褚回不以常理出牌,她并不想吴太傅为自己折了面子:“若太傅愿买,百两即可,至于这幅画,是褚回思虑不周,明日自会亲到府上请罪,为恩师作画”
吴太傅看着褚回的神情,求救于自己还这么理所当然,真是气煞人,不过那个为自己作画实在太让人意动了,到时候把夫人叫上一起,岂不是美事一桩,只是这百两银子……也罢。
“银子拿去,明日早些来,别误了时辰”吴太傅显然已经不顾及什么为人师表了,干脆故技重施,又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丢下银子就不顾众人拂袖而去。
顿时,书画斋里的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间,褚回顿觉师傅高明,这次她是学到了。
于是众人只见这小画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收好,然后交给掌柜的十两之后,便依葫芦画瓢般一甩袖,似吴太傅一样气冲冲的走了,那步子迈的匆匆,生怕有人抢钱一样。
罗稹略有遗憾,他还没有来得及表现,事情就演化成了这样,而且这褚回好像对他的态度不似从前,难道自己有错过什么事吗,还是上次陶玉冉说错了什么话。
李鋒愤愤的握紧了拳,上次那柳姑娘不识好歹,害自己卧床几日才将身子修养好,那件事彼此心知肚明,双方都不好撕破脸面将事情闹大,只是他可不想白白吃了这等暗亏,迟早有一日,要讨回公道来。
若是褚回知道李鋒时这样想,她一定后悔柳子轻上次下手太轻了,当时就应该把这是非颠倒的小人打成傻子。
此时书画斋老掌柜,也知道了这褚公子乃是最近大家口口相传的吴太傅门生,今后介绍画的时候可以多一分底气了,他却不知道在自己无意识的传播下,这吴太傅买画不知作画人是自己门生一事,竟然会传到了京中。
太阳西斜,褚回怀揣着巨款,脚步轻快的回到了家,就差没哼个小曲了,若不是察觉到柳子轻似是不喜饮酒,她大概要喝上几杯来助助兴了。
书房里,柳子轻接过银子,面露诧异:“褚大哥的画不是拿回来了吗,怎么还卖这么多银子,难道一幅画就卖了这么多,那你拿回来的画是……”
她心里有些不太好的猜想,不会是昨日的画没卖出去,而是自己的画像被哪个风流公子买去了吧,她到底是高估了面前这个人的心思,早知如此,自己应该把话说明白的。
不过只一会儿,她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并且面露羞窘,这人并没有让她失望,因为褚回已经把带回来的画展开了。
“子轻以后无需顾虑,有话直接说与我听就行,我对一些礼节尚不太懂,今日差点又做了错事,这画不应该给别人看的,更不应拿去售卖”
天知道当时在书画斋里,打开画的那一霎她就后悔了,那一刻若不是顾及什么君子之礼,她恨不得马上把画藏起来,再不让别人看一眼。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柳子轻颔首,轻轻浅浅的声音传来:“我以为褚大哥是知道的, 人在屋檐, 子轻又怎好说不”
“子轻……你无需在意这些”褚回下意识的轻唤, 双手轻微的上抬了一下, 又迅速落了下去。
不善言辞的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好像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徒劳,面前的女子需要的不是一时安慰, 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而不是寄人屋檐。
“子轻, 这幅画赠你可好, 是我总想太少,没有顾及到许多”褚回上前一步, 把画递给柳子轻,这幅画她本来是想自己留着的,等一下, 这画上的诗……
可惜晚了,在她找借口收回手之前, 柳子轻已经抬起头把画接了过去, 且一眼就发现了与之前的不同之处,佳人嘴角勾起一抹撩人心魄的弧度, 满眼含笑看过来:“这诗…”
此时此景应该怎么形容呢:有美人兮,璀然一笑,引一画师,迷了心窍。
褚回看着笑语嫣然的柳子轻, 她只觉得心脏的位置,像是书上描写的小鹿乱撞般,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心里的那份想要隐隐有破竹之势:“子…轻,你介意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吗”和你一样都是女子也可以吗,她有这个机会吗。
柳子轻收起笑,定定的看着褚回,面前的人一脸犹豫不决,让她的呼吸都浅了几分,唇角轻启:“若是真心相待,茅屋草舍亦胜过雕檐画壁”这样说,你懂吗?虽然不知情何物,但这份期许,我愿放在你身上。
显然这并不是褚回想要的答案,柳子轻的意思她懂,可是自己的意思,佳人却懂不得,而她,还没有那份勇气。
“对了,今日在街上我见许多人都在准备年货,明日子轻与伯母若无事,也去看一下我们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吧,明日我要去吴太傅府上,午饭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话题转移的僵硬而明显,褚回说完话,试图微扬嘴角,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失败了,完全笑不出来好吗。只因对面的女子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好似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柳子轻双目凄凄默不作声,不动声色的就这般望着褚回,实则心里已经失望之极,如此模凌两可的回答,如此对待感情的态度,如此试探不定的人,教她如何不想多。
风轻轻的吹,落日慢慢的沉,院外渐渐寂静,一颗脉脉融化的心,缓缓的,缓缓的又结了冰,一层又一层,之前的全当是错觉。
“褚大哥说的是,这等杂事就交给我和母亲置办吧,今日太阳晒多了,人有些乏,晚饭就不必准备我的了”
柳子轻说罢不等褚回作答就转了身,脚步如常,一步一步的走出门去,身后仿佛有一双手拉着她的衣角,她心内低叹:子轻啊,莫要回头了。
可这不是错觉,因为她的衣角真的被人拉住了。
褚回怔怔的向前两步,伸出手拉住那即将离去的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失去什么了,至于失去什么东西不重要,因为此刻的她知道自己不想失去。
柳子轻顿住身子,冷风透过打开的房门吹起几根顽皮的发丝,她正想伸手拢一拢头发,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行动了。
褚回看着那不服帖的发丝,蠢蠢欲动了许久的心思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她伸出手,轻轻柔柔的把柳子轻随风舞动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手指从额头到耳尖,像是从深海中走了一遭,让人无助的沉溺,使不上力气离开。
“真好”褚回笑弯了眉,心里一声喟叹,真好。
柳子轻转过头来,紧紧的盯着褚回的神情,眼神里透露着需要一个解释的意思,一个她能接受的解释,有意还是无心,你需要说个明白。
褚回仍旧笑着,她总是固执不知变通,很多事不曾试过就放弃,可万一呢,哪怕这个万一只有十万之一的的可能,这次她想努力一下。
从前常听人说,这世上唯独一件事是努力不能得到的,也是再怎么否认也藏不住的,那就是:你爱她。
“子轻,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这次我想努力,努力得到”
柳子轻疑惑的蹙起好看的眉,什么选择,什么努力,为什么有种牛在弹琴的感觉,她听不懂:“褚大哥何意,子轻愚钝”
褚回想了想道:“子轻,是我的问题,在我的家乡有个词叫‘恋爱’,意思是两个人结下百年之约前要先相互了解,然后才能确定能否相约到老,我们也这般可以吗,先不着急婚嫁,待日后相互了解再决定”
柳子轻摇了摇头,什么恋爱,没有媒妁之言,不曾下过一生誓约,两人之间怎么理解,无论怎样做都于理不合,身为女子的骄傲告诉她,此刻若应了,便是落了身份。
“子轻乏了,以后再说吧”这次脚步没有任何停顿,柳子轻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身后的褚回呆在原地,本以为会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不曾想被拒绝了,果然不应该尝试。
晚饭时,只有褚回和柳母两人,褚回不声不响的把一份饭菜盛好,然后回了房。
柳氏自昨日看到女儿收的那幅小画后,就隐约觉得两人已经暗生情愫,如今又像是闹了别扭,她心里更确定了些,这样也好,知根知底总好过别的人。
她配合的没有多问就把饭菜端回了房,又亲眼看着女儿吃了些才罢休,少年人啊,总是不爱惜身体。
翌日一早,见柳子轻避而不见,褚回出过早饭就去了吴府,在她走后,柳子轻才出门来,看着娘亲一副了然的模样,她也无意解释,总不能说心乱难安,不想看见那人,省得心更乱。
吴府书房,吴太傅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褚回,他不悦道:“怎么?给老夫作画就这么不上心,莫忘了昨日老夫是付过银子的”
“褚回不敢,太傅吩咐就是”
“叫先生,什么太傅,好的没学,竟学些不必要的”
“是,先生”
“罢了,你可知老夫为何收你为徒”
“褚回不知”
吴太傅叹了口气,眼里难得的露出一丝赞赏,他微仰起头,似是怀念:“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先皇曾问我们一众文臣:若太子顽劣,不思学业,尔等该如何。
当时太子年仅十岁,老夫也过了而立之年,有人答:悉心教导,晓之以理。
有人答:旁敲侧击,动之以情。
众说纷纭,只老夫觉得,一个十岁小儿,纵是太子与寻常儿童又有何异,当时我想法简单,答圣上:无规矩不成方圆,轻则罚书,重则罚体。
无人不说我胆大胡言,可先皇偏偏点了我。
老夫至今还记得先皇说过的话:朕只希望吴卿教导太子向学,向仁,向义,教导他如何做一个明君,不害朝堂,不祸百姓。卿不需要帮太子谋划,不需要为太子打算,因为这些朕会做。
太子登基之时,老夫才明白先皇用意,臣不在能,但必求贤。
所以老夫将你收入门下,不是你有什么常人不所能,而是老夫知道你想的少,很多时候,想要的少了,人才不会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