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222)
“……姑姑。”司曜老老实实地道。他母后最多只能管管后宫,上头还有皇祖母压着,但他姑姑在前朝可谓是一手遮天了,谁都压不住,只能和她商议。
“那姑姑听谁的?”
“……听姑丈的。”
每次姑姑有什么事情要决定,都要和姑丈商量一番,明明可以力压朝臣却还要过问姑丈的意见,那姑丈肯定比姑姑还厉害。司曜想。
“那姑丈告诉你,现在可以吃。”
司曜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他仰头看着燕赵歌,瞳孔里满是闪耀的光彩。他忽然觉得,看起来可怕的姑丈,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这一趟出门对司曜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东西,也没吃过这些口感不好但是味道让他流口水的吃的,那糖葫芦的糖是有杂质的,吃在嘴里有些苦涩,可就是比宫里的蜜饯要好吃。
司曜一边吃一边想为什么,但是想不通。
燕赵歌陆续又给他买了许多吃的,司曜一口接一口地吃,吃得嘴唇边一片狼藉,沾着的不知是些糖还是些酱料,连手上也都是一些脏东西。
“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燕赵歌指着一处临街的面馆。
司曜点点头。
面馆生日不错,店里的位置都坐满了,燕赵歌干脆就带着司曜坐在店外的凳子上。
“客官,您要写什么?我们这烧酒可是……”店小二的目光落到了不停咀嚼东西的司曜身上,立刻改口道:“哎呦,您瞧我这张嘴。您带着孩子出来的,不应当喝酒,我们店里的面也是一绝,您来一碗?搭配着酱羊肉特好吃!”
“那就来一碗面,再要一盘羊肉,少放些盐。”
“得嘞——一碗面一盘酱羊肉——”店小二吆喝着走了。
司曜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小肚子鼓鼓地,他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看了看燕赵歌,有些不知所措。
燕赵歌从袖子里掏了张帕子出来,放在司曜手上,道:“脏了就擦一擦。”
这又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在这一日之前,他摔倒了有人扶,受伤了有人会被惩罚,别说吃饭擦嘴了,连起床穿衣都是只要伸伸胳膊,晚上用的恭桶都被人抬进来再抬出去的。
司曜先用帕子在嘴上胡乱地抹了抹,又去蹭黏黏糊糊的手。
没擦干净。
他眨着眼睛看燕赵歌。
燕赵歌笑了,她将帕子拿过来,又请店小二给打一盆清水来,在水里浸湿了帕子,将司曜脸上和手上的脏污轻轻擦去了,拧干了又再擦一遍。
“这事儿做起来难不难?”
“难。”司曜点头。
“服侍你的那些人辛不辛苦?”
“辛苦。”
“那是不是应该尊重他们一些?”
“尊重?”司曜跟着重复了一遍。
“我给你打个比方。如果我在你面前打碎了一个杯子,你是什么反应?”
司曜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道:“喊人来把碎片收拾了?”
“那如果是服侍你的人呢?”
“他们应该接受惩罚。”
“为什么要接受惩罚?”
司曜开始犹豫了,他道:“……因为做错了事。”
“那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司曜凝神想了半天,试探着道:“抽几鞭子?”
“抽几鞭子是合理的吗?”
“……我不知道。”
燕赵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道:“你能说出来,就代表你觉得这是合理的,但既然是合理的,就不应当随意改动了。至少,不应该因为一个下人打碎了一个杯子,就把他打死,对吗?”
司曜用力地点点头。
“现在,有想明白你想不明白的问题吗?”
司曜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只是大了几个月而已,为什么我就不一样呢?皇帝和国公,又有什么分别呢?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被排斥呢?”
燕赵歌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不明白。”
司曜怔住了,问道:“可姑丈刚刚不是说……?”
“这是不一样的。这得你自己思考才行,相较于蔡国公和茂国公而言,我其实是个外人。”
“姑丈怎么会是外人呢?”
“因为这是你们三个之间的事情。”燕赵歌看着他道:“这件事与我不相干的,所以我是外人,和自己弟弟之间的事情,最好也和弟弟们一起解决,好吗?”
司曜犹豫着晃了晃脑袋,道:“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因为你们现在还不明白尊卑有别啊。也不知这一起长大究竟是对是错了。燕赵歌在心里感叹着,正巧店小二端着面和酱羊肉上来了,燕赵歌便住了话头,道:“先吃东西。”
司曜看着那盘色香味俱全的酱羊肉,不由得打了个嗝。
燕赵歌顿时笑出了声。
两人吃完了东西,外头天空已是红日西行,路上的人也少了。
燕赵歌牵着司曜的手,散步一般地慢慢走回去。
“玩得开心吗?”
“开心。”司曜用力地点头。
“那回宫了之后也要开开心心的,就算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要让它影响你自己。因为那件暂时没有答案的事情,并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司曜懵懵懂懂地听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我年幼的时候也和我两个弟弟关系不好,我是嫡出,而他们是庶出。你看我们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但是现在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这就是姑丈把寿安姐姐的夫婿打了一顿的原因吗?司曜想着,但他不敢问。
“无论你们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你们都是亲兄弟,你们是亲手足,先帝不在了,彼此就是唯一能依靠的人,所以绝不能凭空猜测,明白吗?”
司曜点了头。
陈太后知道司曜被燕赵歌带出去玩了之后大发雷霆,从中午一直生气到司曜回宫,有心想训斥几句,但看着司曜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全然不复前几天那阴郁的模样,她又有些不忍心。
罢了罢了,就放纵这一回罢。
司曜这番出去玩之后,虽然不至于完全放下这个问题,心绪却轻松了很多,他用更多的时间去读书习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玩自己想玩的,而非像之前那般一定要和两个弟弟在一起玩。司鉴庠和司鉴廉两个人排斥他,他干脆就去找别人一起玩了。
在宫里能和他一起玩的可不止有两个弟弟,一起在尚书房读书的孩童们都住在宫里,哪怕司曜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凭着自己的身份也能和别人玩到一起去。更何况并不讨人厌,他的性子反而算是很好的。
渐渐地,被冷落的就成了司鉴庠和司鉴廉两个。
司曜每天起来只是随便问一两句弟弟的事,就跑到尚书房去寻人了。
姑丈说的对,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我弟弟,血脉是扯不断的,母后和皇祖母也很重视两个弟弟,只是凭着隐隐约约的排斥是没办法说什么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兄长,我是皇帝,我是嫡子。
我们天生就不一样。
就好像,姑丈和寿安姐姐的夫婿,与他的几个弟弟也不一样。嫡子与庶子,正妻与继室。
先帝去得早,司曜记忆里没有先帝的影子,自然也就没有父亲的概念,他身边的年长男性只有舅父陆成侯,但是陆成侯如今太苍老了,又远在北地,司曜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实在无法将父亲这个词汇套在陆成侯身上。
燕赵歌是他的启蒙老师,又在别的方面给予他谆谆教诲,一个年轻有为、不缺手段却又平易近人的男子,自然而然就获得了司曜的崇敬之情。尤其是燕赵歌和长公主之间还没有孩子,他独自占有了这二人全部的关爱,就更加地亲近燕赵歌,几乎要将燕赵歌当成父亲来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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