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糊小演员没有自由!(16)
因为恐惧,戚缘心想。壬先生和董先生,包括他的死对头尹至,这些人身上有种天然的自信,往大了说是贵族的傲慢,实际上是因为知道自己能量所在而可以不顾未来的无畏。他们没从神坛上跌下来,不知道蜷缩在垃圾桶里的滋味。这就是戚缘攀附董先生而憎恨尹至的原因,他们高高在上,傲慢至极。而戚缘这种从底层世界靠才色攀附爬到上流世界的人,永远无法摆脱贫瘠而自卑的自我。作为小三的私生子而苟活的戚缘,永远无法摆脱他的身份,他恐惧某日像母亲一样被抛弃,一无所有。
活在温暖卧房品着红酒和烤肉的家伙怎么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那些人的“虚无”是一种傲慢的悲情。可戚缘不一样,他在那些媚俗作品中释放的感情,属于他那被抛弃的小三母亲。
“贱,”Jessica说,“因为他贱。”他们是洪水里随波逐流的无家可归者,卑贱是本能,也是他们抓住救命小船的唯一武器。
“可我为什么会喜欢他的歌,因为音律吗?因为歌词吗?因为节奏吗?”壬幸摇头,“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我渴望。”
“渴望?”Jessica偏过头。
“我不会唱歌,但我能从他的歌声里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情感,我无法解释那是什么,音乐真神奇。就和人类一样,音乐也是一种迷人的载体,难道我在咀嚼他的灵魂碎片吗?”
“我不知道。”
“我羡慕他能把自己的灵魂碎片装进作品,即使死了,作品还在,还让人着魔。人永远不能做神祗的载体,偶像只能是一件作品,足以衬托神性的作品,无论以哪种形式。”
“您想要怎样的作品?”
“人的作品。”壬幸说完,起身关了碟机,“今天你的话似乎有点多,Jessica,老规矩,把这段记忆清除吧,从我放cd的时候开始清理。”
“遵命。”
Jessica的记忆被壬幸反复清理过,这说明,类似的对话不止出现过一次。也许Jessica每次会做出不同的回复,毕竟他的记忆在变,人格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守恒。
戚缘有种不安的预感,一方面他怀疑自己身份暴露,另一方面,他觉得壬幸说话的风格与他的死对头尹至,诡异地相似。
第18章
回到公司。
大家对梁兴的新造型赞不绝口,就是化妆师十分憋屈。梁兴自称要走戚缘的风格,现在却弄了个摇滚造型,异色眼。虽然看上去挺可爱的。梁兴安慰化妆师,这是自己私下玩玩,上台还是走乖乖男孩的style。
只是,现在义眼片毁了,梁兴只能靠戚缘的新化身女仆Jessica与盟友对接交流。然而Jessica大部分时间都在壬幸的家里干活。梁兴想不开,自己怎么就把眼睛给扔了。意气用事害人不浅!
现在梁兴手上最重要的档期还是歌唱比赛,这是当前他拥有的资源中最亲民的一档。可他身为演员,不得不靠唱歌出道,是个挺尴尬的事儿。嗐,只好曲线救国。
不过工作室的成员干劲十足,为了梁兴能借助这次节目鲤鱼跃龙门,大家都打气十二分精神干活。一上班,梁兴就亲自给同事道谢鞠躬,感谢他们辛勤付出。结果经纪人先生端着温开水踢了他一下:“这革命都还没成功呢!你怎么就鞠躬了?”
梁兴痴痴傻笑着挠头:“我也希望大家有干劲些。”
柯小姐隔着工位竖起大拇指:“你今天造型很特别啊,特别邪魅妖艳受!”
梁兴是拒绝的:“受是万万不能的。”
今天下午声乐老师请假,梁兴有了空当溜达。可他选择回壬幸的家。
阴天的白色别墅也被染上灰调子,几只麻雀在枝头蹦跳。
梁兴穿过花园,对正在修剪花园的女仆问好。
Jessica对他做了个鬼脸,用唇语抱怨:做清洁简直是反人类的事情!
梁兴摊手表示无奈,谁叫戚缘搞的女仆的身体,现在不得不承包家务。
他进屋,到三楼去。
华而不实的书房门开着,双人式布艺沙发的背后是飘窗,户外停阴不解,暗绿色的花枝树叶随风幽动。
壬幸先生正对着大门坐在米色沙发上,捧着一本厚书。梁兴认出那是尹至的《剧集》。他凑过去看,随即瞟到书上一行倒立的字。
梁兴认得出来。
——“我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
可他没看见下面的词语。
显然,壬幸不喜欢被偷窥。他立马把书合上,“你怎么回来了?”
“声乐老师生病,没办法。”梁兴笑着说,“要不今天排戏,有剧本吗?”
《剧集》就在壬幸手上,可壬幸像是回忆起什么,眼神上飘,最后落地。他说:“我给你现场编吧。”
梁兴坐在沙发另一边,问道:“又是那种,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的故事?”
壬幸把他推下沙发:“要你演的故事。”
梁兴傻笑:“洗耳恭听。”
“你是一个戏剧学院的学生,因为卖出官能剧本而有了点名气,但你不想写剧本,你想当演员。在朋友的介绍下,你被骗,受诱惑,参与了色.情制品的拍摄。这件事被你的家人知道,你被父亲揍了一顿,赶出家门。”壬幸说完,又问梁兴,“你知道你要扮演怎么一个主角吗?”
梁兴犹豫不决:“一个叛逆的……单纯的主角?”
“你自己想。”壬幸意气自如,继续叙述,“你,这个二十来岁没有太多财物的年轻人,就带着一个旅行箱和一张肿了一半的脸,跑去外面。那天在下雨,你拿了一把用了很久的透明雨伞,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前面,等车。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从家的束缚里解脱,你得到了自由,却一无所有。”
“世界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所。”梁兴闭上眼。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被赶出家门的感觉。”壬幸问。
“孤独?”梁兴不确定,面露难色,“我不懂,我没有被赶出家过,我……我没有家过。”
壬幸眼尾轻挑,转瞬间变回清冷淡薄的模样:“好,我继续说——你,这个孤独的年轻人,想要追求欲望。你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野心的人,希望放手一搏在圈子里闯荡,成为艺人,而不是一个写剧本的。于是你联系了一个颇有权势的同学,先去他家暂住。你在那个富家子弟的别墅里洗澡,望着你同学顺从家人意愿而继承的资本。你不甘心。你有野心,欲望十分强烈,你想要自己拼搏得到这样的东西……”
“所以呢?我要演在富家同学的卧室里洗澡的戏吗?还是一边洗澡一边摸着下面的东西自娱自乐?”梁兴假装前面是浴池,自己假作样子地跳了进去。
“不是,”壬幸说,“你要做一个演员。”他一勾腿,把梁兴拽到自己这边。
壬幸卷着腿半躺在沙发上,他让梁兴坐上来。两人在沙发上近距离接触,梁兴似乎能闻到壬幸的发尾散发的薄荷香薰味道。
《剧集》落到地上,书壳向上趴着,纸张和木地板的亲密接触制造了脆响。
壬幸撩开梁兴额前的头发,动作轻得无机:“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孤独主角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吗?”
“不知道,”梁兴不动,“我只是一个演员,只负责表演。”
——而不是预知角色的一生。所有的信息都是在已知条件下被演绎的,虚无的爱和疯癫狂乱除外。
壬幸继续叙述:“你,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可悲极了,你只有在放纵欲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着。因为做出合理的模仿动作,收获了名利赞美,你才有了活着的幻觉。酒精、香烟和药物,那是低级的兴奋剂。镜头、闪光灯和人眼,才是最烈的提神药!因为野心和欲望,一只野兽寄居在你的人皮之下。”
梁兴眼前一亮:“这就是你说的,有灵魂而没有心的机械野兽?”
壬幸冷眼相对:“这就是最基本的‘兽’。”抽象的野兽,人心之中的野兽。
梁兴:“那他看见镜头应该像看见色/情产物一样兴奋。”
壬幸:“不仅如此,他能在镜头、闪光灯和目光中得到高潮,而且上瘾,中毒,就像香烟、酒精和药物一样,名利声望和他人的目光一样具有成瘾性,而且这种成瘾性和性·瘾一样无法戒掉。”
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尹至。梁兴知道,那只被欲望弄得癫狂的名利狂兽,就是他曾经的偶像。因为有了欲望的支撑和天赋才华,尹至成名并且拿了影帝的奖。
“欲望使你活着。”壬幸说,“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你疯狂地爱上了被观赏的感觉,把自己物化又物化,因为在他人的凝视中得到快感,你体会到活着的实感。”
梁兴摇头:“可是我们一直活着,难不成‘活着’是一种幻觉吗?”
“是的,活着是一种幻觉,享受本真的时候你才知道。”
壬幸面色不改地说完,突然,伸手触摸梁兴的后腰。手掌沿着脊椎向下,穿过臀部到大腿、小腿、最后是脚腕……指尖挑拨,他脱下梁兴的皮鞋,隔着白袜子触摸对方的脚心。
神经丛荡起一片涟漪,快感如潮,电击那样穿过梁兴的头脑,牵一发而共全身。瘙痒与酥麻劫持了梁兴的思考空间。他在茫茫云海的幻觉中发笑。
“就是那样,你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手脚。”壬幸泰然自若地叙述道。
那就像抓住刚学会飞翔的小鸟,然后残忍折断翅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梁兴很惊,一只眼睛瞳孔骤缩,一只如常。他的异色眼注视着壬幸的表情,几乎要把鼻尖贴在壬幸的鼻尖上。